容若回到府上时,喜梅正跪在院子的青石板路上,双手颤抖着端着茶盘高举过头顶,而廊下,娜敏磕着瓜子。 “这是为何?”容若问道。 喜梅身侧两名婢女抬眼瞥向娜敏,却是不说话。 “纳兰成德,本格格替府上调教丫头,好好的一盏燕窝羹,说翻了便翻了,还说是公子你撞翻的,哪天吃饭噎着了,还会说是少夫人喂食儿喂的!”娜敏慢条斯理地扬声道。 “喜梅起来,方才我出府,是我撞了她,”容若低叹一声,伸手便拉了喜梅起来。 “反了反了,本格格的话就当是耳边风了么!叫你跪两个时辰已经是抬举你了,这一个时辰还不到,说起来就起来了,你们两个,把她给我压下去!”娜敏“腾”地在廊下站起,膝上的瓜子盘儿洒落一地。 两名婢女低着头,一步也没动。 “纳兰成德,这就是堂堂中堂大人府上调教出的奴才?额娘天天给我讲规矩,可到了这院子里,规矩去哪儿了,本格格好歹是个主子,难不成你们个个都瞎了眼!连主子都不放在眼里?” “娜敏!”容若急着去见顾贞观,不想娜敏却是不依不饶。
“纳兰成德,本格格算是明白了,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你心心碎碎念着你的卢锦瑟,她们也一样心里眼里只有旧主子!”娜敏转身踢翻廊下的小桌和椅子,冷哼着离去。 “公子,奴婢,”喜梅红着眼圈,几度哽咽。 “罢了,回去歇息去吧,找个大夫看看腿,若是伤筋动骨可不好,”容若瞥了眼娜敏的身影,无奈地摇摇头。 推开书房的门时,顾贞观正在书架上捡了几册书翻着,两名书童在一侧茶水笔墨伺候着。 “去了哪里,瞧你走得匆忙,可害苦了喜梅那丫头,为兄又不方便出面,唉!”顾贞观合上书,微微地叹气。 “那副画,”容若瞧向书桌去。 “为兄是不敢再画了,”顾贞观连连摆手。 “梁汾兄稍等片刻,待我临摹了下来,一起去邀月楼,”容若轻挽起袖,抽出画瓶里一页画纸便铺陈开来。 容若心里本有爱兰珠的影子,此次照了顾贞观的画,却是活脱脱地将一个丽人现于画笔下。
“容若,为兄还是写写字罢了,这画美人儿的营生,我今生是无望了,”顾贞观一旁赞叹不已,“只是为何去邀月楼,听名字可不像扬州菜馆名?” “梁汾,你若是见了这沈姑娘,还能认出来么?”容若收了笔,将画纸用镇纸压了。 “沈姑娘常年戴一顶纱帽,故能阅其真面目前的人还真不多,可今既然能画下来,见了面当然也能认出来,”顾贞观似是恍然大悟,“你说这位沈姑娘眼下在邀月楼?” “不知,试试吧,倘若不在邀月楼,其他的茶坊酒肆,你我一间间地寻了去,”容若苦笑着,这才想起曹寅说在邀月楼见过,却没提及是何时何月。 邀月楼在午间时分有着几许冷清,店家的伙计见二位穿着迥异的公子进了来,上前招呼着,“二位是吃茶还是听曲儿,小店天下名茶应有尽有,若是听曲儿,二位可来得早了点。” “店家,可有曾见过这位姑娘在这儿唱过曲儿?”容若取了一绽碎银子给了伙计,一手展开手中的画像。
伙计端详了半晌,却是舔着嘴唇瞪着眼睛,末了说,“这位爷,您是存心拿小的开涮,这位姑娘胜过天上的嫦娥,哪能在我们小店唱小曲儿,就是仙子下了凡,也挑那皇宫大内唱上几嗓子,可不就终身荣华富贵了么?” 容若隐隐地有着失望,欲转身离去的时候,一个略带苍老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二贵,怎么跟二位爷说话的?” 二贵扭头便笑着,“掌柜的,二位爷说是来寻一个唱小曲儿的姑娘,可画像上却分明是天宫里的仙娥。” 掌柜的花白着头发,蹒跚着拄了拐杖过来,细细地端详了画像几眼,“二位小爷,这姑娘老夫还真见过,弹一手好琵琶,是个江南女子,几年前曾在小店唱过数晚,每晚只唱三曲儿,却也场场曝满。” “掌柜的可记得是什么时候?”容若心下隐隐地有着失望。
“好像就是现在这个时节,具体是壬子年还是甲寅年,老夫老了,记不清了,不过说得一口的吴侬软语,说是来京师寻亲的,也不知后来寻到没有,”掌柜说完,扬起手中的拐杖打向二贵,“还不给二位爷看座儿去,杵在这儿做什么!” “不劳掌柜的了,”容若卷了画像,告辞而去。 “要不晚些的时候再来瞧瞧?”顾贞观打量了眼邀月楼,飞扬的檐角,一串铜铃在风中轻响。 “既然沈姑娘来过京师里,就不一定只在一家唱过,茶坊酒肆,我要寻个遍,”容若登上马车,恨恨地摔落轿帘。 “行,为兄舍命陪君子,”梁汾想起府上的少夫人,就一肚子的气,“京师茶坊酒肆,一一遍布足迹,也不枉此一行。” 娜敏一怒之下回了娘家,甚至临走前都不曾与觉罗氏相辞。
容若晚些的时候从邀月楼出来,已是月正当空,一扇雕花大门,将室内的喧嚣与街市的清净生生地隔离开来。 邀月楼依旧有女子唱曲儿,也有吴侬软语,可是出口的却是淫词艳曲,京里三教九流,叫嚣起哄,全然没有一间茶坊茶香四溢,巧笑轻语的静谧淡然。 回到府上时,觉罗氏正在门厅下徘徊,门厅台阶下,后院所有的奴婢一字排开跪在月色下。 “容若,可是与娜敏一同回来的,怎么不说一声?”觉罗氏瞥见门边上容若的身影,急急地问道,话语落了就见容若身后闪出顾贞观的身影来,微微地尴尬。 “娜敏怎么了?”提起娜敏的名字,容若微微地头疼。 “你那媳妇儿,门上的说是午时的时候出的门,可这会子却不见回来,一个妇道人家不好好在府里呆着,这深更半夜能去哪里!” “她不回来,你让她们跪着她就回来了?”容若伸手拧着眉心,“额娘你让她们都起来吧,达海叔,你吩咐人去颇少保府上问问看,午间的时候争执了两句,以她的性子,怕是回娘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