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若站在阶下,看着锦瑟的身影翩然飘进满雕牡丹富贵、百鸟朝凤图腾的木扇门,午后的阳光穿透树叶的间隙投影到地面上,淡淡明静的粉尘在空中狂乱的飞舞,狂乱的,像极了他现在的心绪。 他甚至开始想着,倘若那一日不曾施舍了雪珠,倘若那一日不曾与见阳负伤而回,倘若那一日锦瑟不进宫,倘若那一日他不曾喝醉,那么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书房里,紫玉的砚台盛着极好的玉蝉墨,细细的磨了开来,润了笔,却是如何都无法落在纸端。 锦瑟送了雪珠离去,绕回书房里,就看见容若提了笔,却是站着怔怔地出神,墨滴落在纸上,晕染成一片。锦瑟伸手将几册书放回到架子上,抽出了容若手中的笔。
“还在烦恼雪珠的事情?我知你是为我好,可是她一人孤苦伶仃的,出了府又能去哪里?”锦瑟重新将笔蘸饱墨,就着纸上的墨点写下了“容若”两个字,“容若,你说你识得的这许多字里,最悲伤的字是哪个?” “最悲的字?身不由已、无可奈何;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这些,哪一个不悲?悲国之命运、悲春之将逝、悲亡灵、悲处境,而这些,却偏偏都为一个情字。锦瑟,这最悲的字,是一个情字么?” 锦瑟轻摇头,“这个字还是你名字中的一个字呢,是“若”字,倘若,如若,世人常道,这件事若能这般那般,若能如何遂了心意,那该多好,但凡“若”字出现,却皆是因为已对此人此事已无能为力,无可奈何了,这个字,又何尝不是在自欺欺人。
” 容若不言语,只是拣了墨石,有一下没一下地圈磨着。 “只是话又说回来,倘若年初里我不回钱塘,倘若你不一路寻了来,倘若我不点上那盏灯,倘若你不在那天夜里寻到我,容若,我也无法体会你对我的真心会是如此的深;倘若这次不进宫,倘若没有这十来日的分别,我却又是如何知道我对你的思念会是多苦,”锦瑟顿了顿,抬头看向了容若,“倘若这次不进宫,容若,我也就不会再见到裕亲王了。” “二阿哥来过府上了,”容若伸手抚去锦瑟鬓角上一片落英的花瓣,“我知道的,二阿哥说赴盛京前想见你一面,锦瑟,我知你很为难。” “是宁悫太妃,容若,我都不敢告诉额娘,我怕,”锦瑟低语,却是扔了笔,扑到了容若的怀里。 容若紧紧地将锦瑟拥入怀里,埋首在锦瑟脖颈间,心里,却兀地满是歉疚,“锦瑟,有我在,什么都不用担心。” “月华如水,波纹似练,几簇淡烟衰柳。
塞鸿一夜尽南飞,谁与问倚楼人瘦。韵拈风絮,录成金石,不是舞裙歌袖。从前负尽扫眉才,又担阁镜囊重绣。” 容若握了锦瑟的手,一笔一划地写下来,满纸的小楷,有着行书的流畅,却也夹杂着几分褚遂良笔法的古雅。 锦瑟轻吟下来,不禁红了脸,“风絮、金石,容若,我哪比得了谢娘她们。” “连一个“若”字都能讲出成篇的道理来,她们在你面前也该自愧不如了,”容若笑道,“明日带你去游湖可好,别苑那边的匠人新制了艘画坊,我们去替阿玛查验一下。” “明明想去游玩,偏偏找了如此的借口,难怪惠主子嘱咐着要让你收收性子,”锦瑟瞪了容若一眼,扬起手中的词稿,“这阙词归我了,日后你读书的时候,我便将这些誊抄成册。” 【注解】风絮,谢道韫之典,喻女子才华出众,文思敏捷。金石,李清照之典,以两位历史上的才女比喻卢氏,说她是与自己意气相投,志趣相合的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