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按住蒋介石脉搏的红色女谍
她是国民党中央党部的红人,朱家骅担任国民党中央党部秘书长时,给她办理了“特别入党”手续。此后国民党一些重要会议,包括有蒋介石参加的会议,都由她速记。1949年国民党大势已去准备南撤广州,新的国民党中央党部秘书长陈立夫指示机要处长带走最优秀的速记员沈琬。出人意料的是,她却想方设法弄到了国民党南京地区的军队布防图等绝密件,送到解放军渡江指挥部……
抗婚出走 求学上海
沈琬(后改名沈安娜),于1915年出生于江苏泰兴的一个封建家庭,家里人给她取的小名叫琬儿。大伯父沈文翰曾是光绪年进士、翰林院编修,是长达二十六卷的《宣统泰兴县志》的总纂。沈琬的二伯父、三伯父于少年时代已夭折,她父亲沈季航是清末的秀才,在家排行第四。尽管只是个秀才,沈父却满腹经纶,很有才学。二十年代曾在家乡设立私塾,后执教于县立城东女校及襟江小学,教授国文、地理等课程。沈季航人也很开通,他在家中开设的私塾,不光教男生,也教女生,包括他的女儿们。他教她们识字,让她们背《论语》,给她们讲孔子七十二弟子的故事。这一切,使沈琬从小受到较好的家庭教育。
出身于这样一个封建书香门第,使沈琬从小受到的都是封建传统教育,她的父辈也是按封建的那一套来要求她。1922年,沈琬7岁。这一年大伯父去世,沈家当时的“当家人”——她的大伯母,指挥两个佣人用两条七尺长的白色裹脚布,要把沈琬柔软的脚趾缠裹起来。封建时代女子以脚小为美,缠脚是司空见惯的事。7尺白布将沈琬双脚缠成“粽子”,她拼死反抗。你们缠吧,缠一次我剪一次,小小年纪的沈琬多次用剪子把裹脚布剪开。对此,家里人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好作罢。
沈琬11岁那年,父亲去世。接着,大伯母、长兄、堂嫂等相继去世。几年中,家族中丧事不断,没有钱办丧事,只好变卖家产。先卖土地,后卖房子,再卖家具、首饰、字画。家境日趋破落,最后只好分家。
沈琬有个姐姐叫沈珉(后改名沈伊娜),刚满十八岁就因家里大人轻信媒婆之言,嫁给了一个比她大十多岁的“有钱人”。沈珉并不了解男方,更谈不上有什么感情。母亲本想让她嫁个家底殷实的人家,将来可以衣食无忧。谁知却嫁了个再婚的纨绔子弟。因为婚后两年没生育,沈珉遭到了丈夫的虐待,经常挨打挨骂。受了委屈和打骂后,沈珉总是回娘家,她不想让父母为她的事担忧,只好把挨打受辱的事向妹妹沈婉诉说。
当时已经是五四新文化时期,反封建包办婚姻、争取民主自由成为一种风气。年少的沈琬对姐姐的遭遇非常同情,她想帮助姐姐,一时却又无能为力。想到包办婚姻带来的不幸,在她幼小的心灵中充满了恐惧感,同时也充满了对包办婚姻的痛恨之情。她暗下决心:将来决不能听任家人包办自己的婚姻大事,不能像姐姐这样过痛苦不堪的生活!
1931年沈琬进入泰兴县立初级中学,那年发生了“九?一八”事变,日本帝国主义侵占东北,全校师生义愤填膺!在这所学校,沈琬受到爱国主义教育。
1932年的一天,姐姐沈珉又一次挨丈夫的打后,再次回到自己娘家。“这种日子没法再过了!我准备离家出走。”姐姐把自己的打算告诉了沈琬。从小就有主见的沈琬对此表示坚决支持。当时父亲已经不在世了,想到姐姐十八岁就嫁人,自己也已经十六七岁了,如果在家中待下去,等待自己的说不定也是一场包办婚姻。这太可怕了!想到这些,沈琬对姐姐说:“我跟你一起走!”
姐妹俩同在泰兴县立初级中学上过学,这所学校的前身是很有名的襟江书院,那里有一个她们都信任的老师叫刘伯厚。她们找到刘老师,把准备出走的事情和他说了,想听听他的意见。
刘伯厚是个进步人士,毕业于两江师范,当过教师、校长。大革命失败后曾参加中共泰兴县委领导的反国民党“清党”斗争,被捕入狱惨遭毒打,后经多方营救才出狱。“九?一八”事变后,他曾领导学生运动。刘老师一直很喜欢沈琬,也同情沈珉的不幸,他非常赞同姐妹俩的做法,认为走出去天地更广,说不定会闯出一番天地来。刘老师说的话,给了她们很大的鼓励。老师说:“你们要坚定信心,摆脱封建束缚,坚决反帝、爱国!”老师的支持,对姐姐俩的行动起了很大的推动作用。守寡的母亲杨淑怀也不忍心看到女儿再遭罪,见她们决心已下,也不再阻挠。
在扬州谋生的哥哥沈勤听说两个妹妹要到上海求学,也积极支持,给予经济上的帮助。他帮沈珉办理了离婚手续,还给了她们路费和一点生活费。说走就走!就这样,沈琬和姐姐为逃避包办婚姻,离开家乡跑到上海求学。
两个姑娘家跑到上海十里洋场,人生地不熟的,一下子要去找到合适的学校并不容易。无奈之下,她们先投奔了在上海工作的堂兄(大伯父沈文翰的次子),先在他家落脚。有了落脚点就好办了,但住堂兄家也不是长久之计,第二天姐妹俩便出去寻找可以提供住宿的学校。那时候许多地方的封建余毒还很重,往往男女不同校读书,学校设有专门的女校。几经努力,沈珉找到一所可以读高二的女子中学,而沈琬则瞄上了南洋商业高级中学。
沈琬准备报考的南洋商业高级中学,是由东南亚爱国华侨吴醒濂先生出资兴办的一所与传统学校不同的新式学校。这所学校师生的爱国、民主思想浓厚,具有积极进步的传统。可是当她满怀激情要报名参加考试时,该校的招生工作已经结束。做事执著的沈琬于是找到该校的教育主任毛啸岑,苦苦相求。在她的诚心打动下,学校终于同意给她一次补考机会。原本是要考作文和数学两科的,但沈琬只考了作文一科,就被学校破格录取了。原来,作文考题可以自选,她就写了一篇以《求学》为题的文章,把自己和姐姐如何反抗封建包办婚姻来上海求学的经过,用充满感情的语句表现出来。毛啸岑和他夫人沈华昪读了文章后,为她们的遭遇所感动,因此建议校长让她直接入学。校长同意了,让她插班在高中部读高二,鉴于她的家庭困难,还免去其三分之一的学费。
沈琬非常好学,也很懂礼貌,她经常去毛老师家请教问题。在老师家里,她结识了不少校友,其中有两个人对她一生非常重要:一个是舒曰信,另一个是华明之。舒曰信与沈琬在毛老师家相识时,已经从南洋商业高级中学毕业,他说话操一口较重江苏宜兴口音,脸上总是充满自信的神情。经过几次交往后,沈琬觉得这个人挺不错,就把他介绍与自己姐姐沈珉认识。舒曰信经常给她们姐妹讲社会发展史,指导他们读艾思奇的《哲学讲话》。沈珉与舒曰信在接触中,由互生好感,最终产生了感情。
另一个对沈琬重要的人华明之,是通过舒曰信介绍认识的,后来成为她的战友和爱人。华明之祖籍江苏无锡荡口,1913年出生于上海,父亲是一个本分正派的小职员。华明之是长子,弟弟妹妹多,上面还有一个高龄祖母,一家老老小小,生活十分清苦。华明之好不容易读到初中毕业,父亲为了节省开支,不得不让他上职业高中,以求早日毕业,谋职养家。华明之1931年考入南洋商业高级中学,比沈琬只高一个年级。后来,华明之与同宿舍、比他高一届的同学舒曰信关系越来越密切,深受舒曰信的影响,多次共同参加一些进步活动。
沈琬在与他们的接触中,渐渐发觉他们与众不同的精神气质。但她还不知道,此时舒曰信和华明之已是在上海的中央特科负责人王世英领导下,由王学文直接领导从事秘密情报工作的中共地下人员。1933年1月,博古、陈云等中共中央主要领导离开上海,前往中央苏区,王世英被中共上海中央局调入特科情报科,协助潘汉年工作。1933年夏,潘汉年撤离上海,王世英代理特科情报科科长。当时舒曰信已入党,而华明之则在组织的考察之中。
华明之虽然只比沈琬大两岁,但他懂得的道理似乎比沈琬多得多。除了在学习和生活上关心帮助沈琬,他还经常向他推介一些进步书籍,向她宣传抗日救国思想。
经过一间的考察,舒曰信和华明之觉得沈家姐妹要求进步,具有反帝反封建思想,可以将她们引上革命道路,便向党组织作了汇报。他们的上级王学文获悉这对姐妹的情况后,指示要从思想上多关心和引导她们,时机成熟后,再把她们发展进来。
学习速记 打入敌营
转眼到了1933年冬,一直省吃俭用给两个妹妹提供经济帮助的哥哥沈勤,自身经济日渐拮据。他作为一名小职员,本来收入就不高,结婚后有儿有女,因此无法继续接济妹妹。姐妹俩无钱交纳学费,双双面临辍学。危难之际,又是毛啸岑夫妇伸出援助之手,帮助沈琬摆脱困境。但姐姐沈珉只好辍学,到一个私人诊所当助理护士,以微薄的收入维持姐妹俩的生活,并支持沈琬继续上学。
沈氏姐妹与舒曰信、华明之经常在一起聚会,而后舒曰信与沈珉相爱了。沈珉比舒曰信大三岁,又有过一次不幸婚姻,开始她不敢大胆与舒曰信相爱,是舒曰信用真诚和爱,使她打消了顾虑。后经上级批准,他们结为“革命夫妻”。婚后,沈珉才知道自己心爱的人是共产党,她坚定地成为舒曰信的助手。经王学文的批准,沈珉成为中央特科的一员,受舒曰信的直接领导。她开始协助舒曰信做抄写、收藏、保管文件等工作,后来又做秘密交通联络、掩护“机关”和领导人等工作,夫妇俩为我党的地下工作作出了不小贡献。
1934年夏天,华明之从南洋商业高级中学毕业,根据组织上的安排,报考了国民政府交通部上海无线电台当业务员,成为中共安插在敌人内部的一名秘密情报员。他一如既往地关心着师妹沈琬,两人的感情逐渐升级。而此时沈琬在大家的支持下勉强读完了高二,实在没钱交学费,只好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学校。
为了解决日后生活的困境,姐姐和姐夫建议沈琬去学一门技术,以便日后谋生。她接受了他们的建议。学什么好呢?当时从江北来上海谋生的人特别多,而且大多从事一般上海人不愿干的体力劳动和上海人认为“低级”的行当,如俗称的“四把刀”——剃头刀、切菜刀、裁衣刀和修脚刀,就是这类职业。沈琬倒没有瞧不起这些职业,但她觉得干这些职业的人太多了,将来也不好谋生。
有一天,她毫无目的地走在街头,无意间在一根电线杆上看到一则小广告。这是上海一所中文速记学校的招生广告,不知为什么沈琬对此一下子就产生了兴趣。她仔细读了这则广告,发现这所名叫“上海炳勋中文速记学校”的学费并不高,学期也不长(只有半年),这对她来说是再好不过了。自己手头不宽裕,能省就要省;学速记要头脑聪明敏捷,自己正好有这方面优点;更为重要的是,这一行不是人人能学好,但却是容易找到工作的手艺。她打定主意,就学速记!
沈琬把自己想学速记的想法告诉了舒曰信和华明之。舒、华二人向有关人员咨询后,又经过认真分析,认为中文速记技术性、实用性很强,将来会有用武之地。在没有录音设备的年代,会议记录全靠纸笔。政府机关文山会海,反应敏捷、技巧娴熟的速记员是人见人爱的宠儿。既然亲友们也认为这门技术不错,想尽快学门手艺的沈琬便去报了名。
沈琬顺顺利利地进入了上海炳勋中文速记学校学习。进去后才知道,校长杨炳勋曾留学美国,并自创了“炳勋中文速记法”,当时校长和这所学校的名气都很大。在这所学校学习期间,沈琬除了认真学好速记,还经常参与勤工俭学,如刻印蜡纸,印教材,打扫校园卫生等。这样她不但减轻了经济上的压力,还赢得了学校老师的称赞。老师们非常喜欢她,主动提出少收她些学费。学速记重在实践,要不断实习训练。沈琬上课极为认真,训练十分刻苦,在速记方面成绩一直很优秀。
1934年7月的一天,华明之被舒曰信约到他的亭子间。天很热,屋子关着窗户,还挂着窗帘,华明之一看就知道舒曰信要和他谈重要的事情。果然,见面后舒曰信就对华明之说:“我受组织的委托,今天向你转达党组织的重要决定。经过党组织一年多的考验,认为你政治上可靠,由鲁自诚和我作为你的入党介绍人,组织批准了你的入党申请。从今天起,你就是中国共产党党员了!”
华明之非常激动,紧紧握住舒曰信的手。舒曰信对他说:“一年前我入党的时候,鲁自诚大哥教我唱《国际歌》,今天你入党,我也教你唱这首歌吧!”华明之激动地跟着舒曰信,唱起了这首共产党的歌儿。
这年冬天,沈琬即将从上海炳勋中文速记学校毕业。就在她即将毕业的前一个月,国民党浙江省政府到炳勋中文速记学校来招考一名速记员。学习优秀的沈琬,被校长推荐和另外两名男生去参加这次招考。许多同学都很想去政府部门工作,因为在那里升迁的机会多。虽然不费什么力气就获得了报名资格,但沈琬却高兴不起来,因为她对国民党政府很反感。就沈琬自己来说她是不愿去的,但又碍于校长面子不好拒绝。
回家后,她把这件事和姐姐、姐夫说了,当时她的思想不通,不愿意去。经过锻炼,姐姐沈珉已经是一名优秀的地下机要员,姐夫舒曰信更是有着丰富的地下斗争经验。他们得知此事后,觉得沈琬是组织上要发展的对象,她的事情必须让上级知道,便迅速向上级作了汇报。他们的直接领导王学文认为,这是一个打入国民党内部的绝好机会,应该去应考,机会千万不能错过!他指示沈珉和舒曰信要劝沈琬积极应考,争取考上,然后打入敌人内部为党工作。
沈家姐妹之所以很快进入中央特科的视野,是因为当时特科急需得力人才。1934年冬,特科的邝惠安等人被捕,中央局任命武胡景负责中央特科,任命王世英领导“红队”。1935年2月,上海中央局机关遭到毁灭性破坏,中央特科负责人刘仲华又成立临时中央局,自任书记,由王世英负责军委系统工作。同年7月,临时中央局再次蒙难,除了军委系统,各个部门损失都很大,王世英就又代管临时中央局。也正是在这一时期,两个风华正茂的热血青年进入了王世英、王学文的视野,他们就是沈琬和华明之。
王学文是江苏徐州人,为安全起见化名“老李”,他早年留学日本,1927年入党。他1931年在上海担任“中国社会科学家联盟”和“中国社会科学研究会”第一任党团书记,后任中央文委书记。1933年春天开始,在中央特科当时的负责人王世英的领导下从事地下情报工作。那时由于生活和工作环境非常恶劣,又缺乏营养,王学文身体很不好,看上去像个文弱书生。但就是这样一个文弱书生的一个指示,影响了沈琬的一生。
接到王学文的指示后,舒曰信夫妇约华明之一道,共同来做沈琬的工作。
这天晚上,四个人坐在一起,就此事进行“商谈”。除了沈琬本人,其他三个都是共产党的代表,他们目标只有一个,就是要劝说沈琬努力去应考,争取打入敌人的内部。华明之在上海国际无线电台工作期间,一直保持低调,从不流露自己的政治倾向,始终以本分的小职员形象面对所有的人。但在自己人面前,却判若两人,非常健谈。三个代表党组织的人讲到国民党的腐败和不得人心,讲到了情报工作的重要性,使本来就有进步思想的沈琬,很快接受了他们的意见。
大家意见统一之后,舒曰信对沈琬和沈珉说:“你们现在参加革命了,改个名字吧!这样可以明志,表明革命的决心和态度。我和明之现在的名字都是参加革命后改的。”沈琬一听,好奇地问:“你们原来都叫什么名字呀?”舒曰信说他原来叫舒庸之,改名为舒曰信,意思是“言而有信”的意思。华明之说他原来叫华家骊,改为“华明之”,表示要一生为追求中国光明未来而奋斗的决心。当时苏联革命取得了成功,成为中国的奋斗目标,舒曰信建议姐妹俩取个苏联名字,这样沈琬便改名为“安娜”,沈珉则改名为“伊娜”。但除了党内领导和亲人都叫她“安娜”外,对外“沈安娜”这个名字一直到1949年上海解放后才用。
沈琬离开亲友,一个人来到杭州应考。她答应了党组织,接受了光荣的任务,因此她志在必得!功夫不负有心人,1935年1月,沈琬经过努力从应考者中脱颖而出,顺利考取了浙江省国民政府中文速记员一职。从此,开始了她打入敌营中长达14年的情报生涯。对于年轻的沈琬来说,她并不十分清楚,前面是一条多么艰难危险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