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玉莲
爷爷死了!
清理遗物时,我从爷爷那总是紧锁着的小梨木箱子里发现了一件女式棉袄。那棉袄是用自织的棉布缝制而成。尽管是手工缝制,又是农家用土法染过的,且岁月久远了,但从那细密而板正的针脚以及铺设均匀的棉花中,依然不难看出制作者手艺的精湛。在那棉袄的前面还绣有一朵腊梅花儿,那花儿栩栩如生,像真的一样,似乎还散发着馥郁的芬芳。
我一片茫然,拽上棉袄疑惑地去问奶奶:“这是您年轻时的棉袄吗?”
奶奶愣怔一阵之后突然掩面而泣。透过奶奶哭泣的表情,我不由得想起了村外荒地里的一座孤坟,每至清明节,爷爷总会一个人去祭扫!此时,我的大脑中立时分泌出一种想法:这棉袄肯定隐藏着鲜为人知的故事。
奶奶好久才控制住自己的感情。我为奶奶用手绢拭净泪水,接着,奶奶便讲述了这棉袄的来历——“那年,你爷爷扛枪当八路军打日本鬼子,因为熟悉这一带的情况,被留下来打游击。当时,这里还是敌占区,敌人封锁很严。村子里有位米大姐是地下党,游击队经常派她发动群众,为部队做军衣。
“你爷爷经常送些钱给米大姐,让她分发给群众买棉花纺线织布做军衣。
事情后来被汉奸告了密,于是,炮楼里那留了一撮胡子的鬼子队长,带着鬼子便经常到村子里搜查。小队长咬牙切齿下了死命令:‘一旦查出做军服者,统统死啦死啦的。’
“进了寒冬,西北风呜呜哇哇的,把地上的土和草叶子都扬到天上去了。
天很冷,人在炕上都打哆嗦。快晌午的时候,你爷爷来到了米大姐家。他只穿了一身单薄的衣裳,冻得脸发紫,手发青,牙齿还一个劲地磕碰。米大姐看到了你爷爷的样子,十分心疼,拍打了一下你爷爷身上的沙土草末,马上把自己的棉袄脱了下来,说:‘快穿上,冻出病来咋办,怎么打鬼子!’
“你爷爷因为那时候还年轻,羞羞答答的,说啥也不肯穿,一个劲地推辞着,说:‘我穿了你不照样冷吗?’
“‘我不出门,能对付。别管我。’
“你爷爷知道,当时,别看米大姐做军服,可家里也并不富裕,穷得很,没有几件多余的衣裳。”
“后来,我爷爷穿了吗?”
“你听我慢慢说。刚开始,你爷爷还硬着头皮不穿,可经不住米大姐硬往他身上披。推来让去,末了,你爷爷还是乖乖地穿上了。你爷爷穿上她那还散发着温热的棉袄,激动得差点哭了。
“米大姐做了点饭让你爷爷吃了,说话间天就黑了。做好的军服都打好了包,随后派来拿衣服的几个战士也到齐了。他们带上军服还没出村头,突然就响起了枪声,那子弹在你爷爷的耳边嗖嗖飞过……”
奶奶讲到这里,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真危险啊!”
“你爷爷一看坏事了,被鬼子包围了,紧接着就传来了汉奸们‘捉住他们,别让八路跑啦!’的喊话声。
“当时,米大姐听到枪声嘴里喊了声‘糟了!’便冲到了村头。
“你爷爷打了一阵子枪,又摔出几颗手榴弹就带战士们钻进了村后的那片松树林,想寻找机会突围出去。可是,敌人封锁得很严,根本无法突围。这时候,鬼子和汉奸的喊叫声纷纷传来:‘快缴枪投降吧,你们插翅难逃啦,再不投降死路一条。’
“你爷爷对那个在日本留过学的翻译官恨得咬牙切齿,‘砰’的一枪打过去,那躲在树后的翻译官胳膊上重重地挨了一枪,哎呀一声便抱着胳膊在地上打滚。知道翻译官受了伤,你爷爷解了一些恨:‘狗娘养的,我叫你当汉奸,我叫你狗仗人势……’
“然后,迅速在松林间迂回后退。你爷爷对这里的地形十分熟悉。他知道,只要离开这片松林,顺前面的一条小路进了那道深沟就‘笼鸟归天了。’
“但想脱身,必须得把另一面的鬼子引开。正当你爷爷在想法摆脱敌人逃出包围时,突然,黑夜中一侧的鬼子汉奸们,不知为什么立即呜嚷着向一侧跑去:‘捉活的,不要让八路逃跑了!’这当儿,你机灵的爷爷趁混乱之际,指挥着战士们顺着那个缺口顺利地突出了重围。很快,那军服也顺利地送到了部队,胜利地完成了任务。
“很快,你爷爷他便接到了地下党送来的信。信中说,那夜,米大姐见你爷爷冲不出鬼子严密的包围圈,灵机一动毫不犹豫地冲上前去把鬼子引开了,结果,米大姐被鬼子活捉了。鬼子让她供出为八路做军服的乡亲,她大义凛然,宁死不屈。后来,被鬼子绑在松林边的树上,用刺刀剖了她的肚皮……”
奶奶讲到这里,我的心揪了起来,觉得这位女人太伟大了。一边又在心里痛骂着那没人性的小鬼子,一边问:“再后来呢?”
“再后来,你爷爷带着战士们把米大姐的尸体掩埋了……再后来,你爷爷和县大队的战士端掉了鬼子的炮楼,鬼子汉奸没一个活着的!”
“太解恨了!只是可惜了这位英雄,真是第二个刘胡兰!”
“是啊!米大姐就是刘胡兰!”奶奶不假思索地说。
一会儿,我又不解地问:“奶奶,这个故事是我爷爷讲给你听的吧?”
奶奶抹了把泪眼模糊的双眼,说:“一半是一半不是。”
“那是怎么回事呢?”我瞪着疑惑的大眼睛问。
“实话告诉你,我是米大姐的亲妹妹。后来是我接替了给部队做军衣的任务,再后来,我也当了八路,再后来,新中国成立了,你爷爷和我主动要求回家乡守护我的大姐,也就是你的姨奶奶,再后来,我和你爷爷就结了婚……”
听了奶奶的讲述,我又严肃而庄重地把那件棉袄展开,见那朵腊梅花儿怒放着,愈发鲜艳。
我知道,那腊梅花儿之所以如此艳丽,如此芬芳,是得益于姨奶奶鲜血的浇灌。
腊梅花,不朽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