彤子
(序:夏日,阳光灿灿,收破烂的男人扯着响亮的嗓子,穿梭在城市的大小街道上,满三轮车的旧货,是他蹬了一天的喜悦。)广播里放的是刘德华的《开心的马骝》。小男孩半侧身子,耳朵竖起,尖尖的脑袋跟着节奏左摇右晃,嘴巴里咿咿呀呀地吐着含糊不清的声音,眼神很认真。那神色,像是在做着一件非常神圣的事情。
陈校长站在树荫下注视小男孩很久了。
要知道,这首《开心的马骝》节奏非常轻快,歌词都是一连串地快速喷吐的,就算是平常人早已经熟练唱这首歌,若不留神也会唱漏歌词或走了调的。
小男孩不是平常人,他只是一个约八岁的孩子,智力只有四岁。可以想象这小男孩若真要学会唱这首《开心的马骝》的难度有多大?
可这个固执的小男孩根本就不理会或者他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高难度,什么叫不可能,只要广播里一放这首《开心的马骝》,他就旁若无人咿咿呀呀地唱,唱得认真,唱得投入。那根本就无法辨清的一塌糊涂的嘶哑粗糙的嗓音忘我地释放着,似乎,歌唱就是他思想的全部。
陈校长忍不住走近小男孩,他很想知道,这个小男孩那么执着地去学这首根本就不抒情也不动听的流行歌为的是什么?
你很喜欢唱歌吗?陈校长蹲下身子微笑着问。
小男孩瞪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不解地望着陈校长,粉红的小嘴依然一开一翕地唱着,陈校长隐约听到他唱“紫色……灰色……纽扣”。
说实话,这孩子的音质一点儿也不好,嘶哑、粗糙。陈校长不忍拂了男孩的兴致,微笑着说,你真棒,这歌连老师都不会唱,可你却唱得那么好!
男孩歇下来看着陈校长,小脸霎地红了,他拔起茅根似的小腿,飞一般往宿舍的方向奔去,尖尖的小脑袋在白花花的日头下,闪闪发亮。
教学是一件很让人费心思的事情,作为一所智障学校的校长,工作更是琐碎而繁重。陈校长很忙,还有一个重要的会议赶着要开呢,陈校长站起来,拂拂衣角,心里带点莫名的惆怅离开了。
陈校长是怎么也没想到,小男孩会闯进办公室来的。那天开全校教师会议,大家正为如何改进开启智障儿童教育争论不休时,男孩突然闯入,让整个喧闹的会议顿时安静下来,大家都定定地望着这个脑门光光的小男孩。
小男孩跑到陈校长前面,黑白分明的眼睛紧盯着校长,嘴巴不停地鼓动着,眼里全是兴奋和渴求。
鉴鉴,你怎么啦?负责初级班的小真老师突然尖叫起来。陈校长挥手示意小真老师安静下来,他抚着鉴鉴的脑袋问,鉴鉴,有事要说吗?
鉴鉴什么也没说,小脸鼓得红红的,就像一个熟透了的苹果,尖尖的小脑袋亮得可以当镜子用了。他伸出粉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然后小嘴一张,一股嘶哑粗糙的嗓音像布帛被人撕裂着一样,咿咿呀呀地响了起来,天然、纯粹。
“紫色夹杂灰色衬衣T恤橙雨楼,思想放任衣衫更是不需多纽扣……”
全体老师都惊讶得站了起来。鉴鉴的音质尽管不优美,但他唱得是那么动情,那么认真,似乎整个天地间,只剩下他和他的歌声了。让老师们更惊讶的是,这次鉴鉴的歌唱是那样的清晰,一词一句都咬得准确无比,就像正常运作中的机械表一样,嘀嗒是一秒,再嘀嗒也是一秒。
歌声一落,老师们的掌声哗啦啦地响起,鉴鉴,你是最了不起的歌唱家。
鉴鉴仰着因兴奋涨红的小脸,一字一句地说,老师,我也会唱歌。
他每天都唱着歌。小真老师接口道,孩子们很孤独,都爱跟着广播唱歌呢。
陈校长的心,震了一下,再震了一下,鼻尖有点儿冒酸。
陈校长说,散会吧,散会吧。可没一个老师愿意离开,大家都看着鉴鉴。
陈校长牵起鉴鉴的小手,哽咽着说,孩子,你唱吧,唱吧,大声地唱。
鉴鉴便放开声音大声地唱,声音嘶哑粗糙,响彻云霄。
(幕:那天,他蹬着三轮经过十四区绿荫处的启智学校,突然嘶哑着的歌声从里面飘了出来,他张开喉咙,却什么也唱不出来,他抹了一把爬脸上的水珠儿,是该去看看他的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