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 炜
何方和老公在结婚三周年纪念日那天，终于搬进了属于自己的房子。
那是以前某个单位的宿舍楼，房子不大，位置也不好，但便宜，不用拾掇，直接搬进去就能住。两室一厅，外加一个小小的阳台。这个小阳台给了何方一个好大的惊喜。嫁给老公后，何方感觉好像是在一节火车卧铺车厢里度过了三年。公公婆婆，加上一个娶不上老婆的小叔子，五个人挤在那么一点小地方，就好像坐火车似的，睁开眼，就能看见一张张熟悉而又厌恶的面孔。而且，你还无处躲避，就那样眼瞪眼地待上几十个小时，不干活也能把人累出一身汗来。想喘口气么，就只有走到两节车厢的交接处去，站上一会儿。
阳台就是火车车厢的交接处。何方原来的家没有阳台，她想喘口气的时候，一般是爬上楼顶，一个人静静地待上一会。
然而，搬进来几天后，何方突然发现了这个房子的一个最大缺点，那就是这栋楼与对面的那栋楼挨得实在太近了。她的阳台对面，也是一个同样的小阳台。两个阳台在半空中的距离很近很近，近到搭把梯子就可以实现两家空中互访。如果对面那家住的是姚明，那么他一定可以从自家的阳台直接走到何方家的阳台。
何方当然很失望。她头脑中对于阳台的美好的构想，应该是前面无遮无挡。可现在的事实是，她站在阳台上却能看到对面邻居的眼睫毛。
对面那家住着一家三口。女主人很美丽，有个十来岁的小孩，男人长得很有学问似的，因为他总是戴着一副眼镜。阳台后面是一扇窗户，窗户后面就是一个小客厅。如果不拉窗帘，站在阳台上，就可以很清晰地看见这家人的活动，吃饭、看电视、聊天。甚至可以听得到那两口子的私房话。但何方并没有窥探别人生活的这种喜好，所以每当她走到阳台上，刚好看见对面一家人在客厅的时候，她总是很快就转回来。
何方家的阳台后面，也是一个窗户，窗户后面也是一个小客厅。不用说，站在对面那家的小阳台，同样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她和老公在客厅的一切活动。
所以，何方家的窗帘老是被拉上的，阳光总是被拒绝在外面，这个本来就小的房子显得愈发狭窄了。
对面的男人很喜欢搬张椅子坐在阳台上，什么也不干，就那么静悄悄地对着何方家的阳台看，偶尔喝一口茶，用手指敲打着椅子，脸上显得很是安宁。
他戴的眼镜很特别，镜片十分厚，也许会有几公分那么厚。何方一直闹不懂，他的近视到底有多少度，为什么要戴那么厚的眼镜。有一次她走到阳台，正好与他撞个正着。她感觉十分难堪，就向对方笑了一笑。
然而男人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出现，仍旧安静地坐得稳稳的，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何方心想，这是个不礼貌的人。后来，再在阳台上见到男人，她也就不再笑了，而是很快地做了自己要做的事，然后迅速地回到房间——除了晾衣服和收衣服，她再也不情愿去阳台了。
而对面的男人仍旧每天做着自己喜欢的事：坐在阳台上，安静地凝望着对面的阳台。可不管对面出现了什么，他脸上始终是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何方有时感觉快要爆炸了，她已经坐了足足三年的火车，已经坐够了。然而对面的男人却在慢慢地用行动把她逼回到车厢里去。
有几回，何方在楼下碰见过男人，上班或者下班。可她惊讶地发现，男人并没有戴他那副厚得变态的眼镜。这也许说明，男人并不是一个真正的近视者。
但当他坐在阳台上时，脸上就会多出一副眼镜来。
一天，何方去收衣服的时候，一阵风把一块毛巾吹走了，刚好落在了对面的阳台上。此时阳台上并没有人，何方考虑了一阵后，决定登门去拿回毛巾。
她敲开了对面那家的门。那个美丽的女主人打开门，说道：“哦，是你呀？”竟仿佛把她当成了一个老熟人。
何方稍微一愣，随即就反应过来了，她不也是感觉到对方很熟悉吗？于是她就笑了笑，向美丽的女主人说明来意。
两个女人来到阳台，果然看见了那条毛巾。何方拿到毛巾后，正欲告辞，忽然看见阳台窗户上放着一对眼镜。很显然，这就是男人经常在阳台上戴的眼镜。这时何方才解开了心底中的一个疑问，为什么看起来眼镜的镜片会那么厚，原来它竟有两块镜片。两块镜片的中间，有几公分那么宽。
她不禁诧异地拿起这副眼镜，饶有兴趣地戴上它，像男人那样，向对面自家的阳台看去。刚看了一眼，她就惊叫起来，对面的阳台突然之间变得遥远了，好像隔着一百来米的距离。
摘下眼镜，阳台又像弹簧一样倏地拉回到眼前，触手可及。
女主人有些不好意思：“这是我老公拿来玩儿的，咳，几十岁的人，还玩小孩子的东西……”
何方沉默了半晌，问道：“这种眼镜，哪儿能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