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洪波
马然是我们班的数学课代表,脑瓜精灵。他除了能把一堆枯燥的数字算得滚瓜烂熟外,还会画一手非常棒的素描,特别是人物素描。谈起未来的理想时,他曾意气风发地说,数学家,没什么意思,我要画遍全中国!
连环画册可能是他美术的最初启蒙,也不知从何时起,他积攒了许多连环画。他画日本鬼子活灵活现,惟妙惟肖,每次给我们看时都会坏坏地笑一声,八格牙鲁,看我画得像不像那个混蛋?
抗战的故事总是成为我们经常聊的话题,我们自然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的那些宝贝连环画也常常借给我们翻阅,只是每次,他都会很小心地收回。
如果破损了其中的一两页,他会立马翻脸不认人,敢情这小人书不是你家的是不是?你不心疼人家还心疼呢!
我们谁都不愿得罪他,不仅是怕没有小人书看,更主要的是担心问起他数学题来遭白眼。
那会儿我们住前后院,都是一溜红砖白顶的平房。
最愉快的时光自然是放学后,我们分头写完了作业,就都会聚拢到马然的家里,问数学题的问数学题,要小人书的要小人书。如果马然在班上和谁闹别扭了,他会咬牙切齿地把对方画成日本军官的形象,然后问我们像不像,惹出一片会意的笑声。那会儿的马然就会极得意,八格牙鲁,敢欺负老子没有科长爸爸?
每次看到书店里有新的小人书卖,马然的眼睛就会被抻直,就会久久地流连在柜台前,直到遭到售货员的白眼。曾经有一段时期,他迷上了12套装的《抗日烽火》,几乎每天都要拉我们去看一下,那贪婪的神情常惹得我们哄笑成一团。我们打听到那套小人书的价格是近三元钱,笑马然说,够你们家吃上几顿猪肉了。马然恶狠狠地白一眼我们,不吃猪肉人也一样活!
那套小人书成了马然的心事。他上课或做作业时经常走神,有时会突然问我们,那套书其实不算贵是吧?
马然之所以是马然,就在于他总是能够成为我们小伙伴中的焦点。记得那是一个夏夜,吃过晚饭,我正听小喇叭广播,突然从马然家传来他的哭号声。
那哭声显得凄厉,吸引着我和几个同伴飞奔向马然家看个究竟。但见马然抱头躺在院子里,他的父亲正准备用脚去踹他,他的母亲则奋力拉扯着,邻居也有赶到劝架的。大伙七拽八扯,让马然躲过了父亲进一步的暴打。
在他父亲气愤的述说中,我们听明白了事情的原委。这个月,轮到马然家收取每户电费,而他这个班上的数学课代表居然算错了账,少收了三元钱。
借着灯光,我们发现马然的半边脸都肿了。看来在我们到他家之前,他与父亲已经有过一番激烈的对质,显然马然不承认自己会算错。我当时心里怦然一动,心想那不会是马然故意的吧,那三元钱可正够他买那套小人书啊!
虽然灯光很朦胧,但我还是看到了马然扫向我的一眼。那一眼有一丝悲哀,也有一丝凛然,几次将我要说出的话堵了回去,因为那边,他的父亲已经坐在地上号啕了。
小兔崽子,三元钱顶我一周工作呀!他父亲越哭越悲伤,邻居劝了很长时间才让他止住。我见他父亲被邻居从地上拉起来时,马然的嘴角掠过一丝怪笑,把手下意识地放在了自己的半边脸上。
马然请了三天事假,第四天的课后,当他把那套小人书展示给我们看时,我们都睁大了惊奇的眼睛。马然却轻轻地得意地晃晃头,谁想看谁得打借条!
把我们说得鸡啄米一样地点头。
马然后来并没有成为画家,当然,他出类拔萃的数学也没给他带来什么生活转机。只知道参加工作后,他曾悠闲自在了一些年头,后来,他所在的工厂开始不景气,没多久他就下岗了。他摆起了地摊,专门经营小人书等一类旧书,不过据说他算账从不糊涂,时常让与他打交道的人佩服得五体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