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海亮
那排双人座上坐了一位老人和一位年轻人。老人的脸上皱纹拥挤,年轻人的脸上长满粉刺。他们是一起上车的,年轻人小心地搀扶着老人,微笑着,让她坐了靠窗的座位。车子马上就要启动,老人打开窗子,把头伸到窗外张望。
乘务员对年轻人说,让你妈把车窗关上吧,要开车了,那样危险。年轻人于是轻轻推推老人。老人不好意思地笑,关上了窗子。她靠着椅背,很快打起了盹儿。
车子驶出车站,在土路上颠簸。车厢里很快挤满了人,车子被挤得几乎变了形状。有人提着鼓囊囊的旅行袋,有人扛着脏兮兮的蛇皮口袋,有人抱着色彩鲜艳的纸壳箱,甚至有人在手里拿了钓鱼竿和新买的拖把。车厢里也许是世界上最复杂最拥挤的空间。何况,要过节了,似乎所有人都着急赶回家。
年轻人承受着拥挤,端坐不动。他的姿势有些别扭,细看,才知是因为老人。老人睡得安静香甜,脑袋歪在年轻人的肩膀上。车不停地晃,年轻人用一只胳膊支撑着坐椅,努力保持上半身的静止。看得出来,他所作的努力,只为身旁的老人能够睡得更舒服一些。后来他干脆将一只胳膊护在老人面前,以防有乘客不小心撞上老人,或者他们手里的钓鱼竿和拖把突然碰上老人的身体。
年轻人做得小心翼翼,他像保护一个孩子般保护着老人。
乘务员挤过来,年轻人掏出钱,买了两张车票。乘务员看了他的样子,说,您可真是孝顺。年轻人笑一下,不说话。他费力地将找回的零钱揣进口袋,上半身仍然静止不动。老人灰白色的头发被风吹乱,黏上他淌着汗水的脸。于是他冲前面的乘客轻轻地说,劳驾关一下窗子。他指指身边的老人说,她睡着了,怕受凉。
车子一直往前开,车厢里的人越来越少。有那么几次,年轻人似乎想推醒身边的老人,他把手一次次抬起,又一次次放下。终于,年轻人在一个小站推醒了老人。他对她说,我们到了,该下车了。
他扶着似乎仍然停留在睡梦中的老人,慢慢下了车。车子继续前行,将他们扔在小站。
老人看着离去的公共汽车,忽然想起了什么。她说我好像还没买票吧?
年轻人笑着说,车已经开走了,您现在不用买票了。老人说这怎么好?刚才,我一直在睡觉吧?年轻人微笑着点头,他说是,您一直在睡觉。老人说我记得上车时,你说你在东庄站下车,你坐过了两站吧?年轻人说是这样,不过没关系,我再坐回程的车回去就行。或者我还可以走回去,反正也不远。老人说你怎么会坐过站呢?你也在睡觉?年轻人继续着他的微笑。他点点头说是的,刚才我也在睡觉。好在您没有坐过站。
老人向年轻人道别,踅上一条小路。年轻人大声说需要帮忙吗?老人说不用了,五分钟后我就能赶回家。年轻人问您是要回老家过节吗?老人说是啊,闺女在城里,儿子还在乡下老家呢。老人站在阳光下,一边说一边笑。她没有办法不笑。五分钟后,她就能够见到日夜思念的儿子。
年轻人独自站在站牌下,等待回程的公共汽车。阳光照着他生机勃勃的脸,透进他的内心。他感到温暖并且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