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冠宁晃晃手,招呼侍者加茶,随手从旁边杂志架上抽一本出来翻两下又放下,接着又看了眼表。
时间,过得真慢啊。
会所位置有点偏,他特意早了一点出门,谁知道一路通畅,用了预计时间的三分之一不到就抵达,于是就有些百无聊赖。地方倒是常来的,但是往常来的时候不是这个心情,落座的时候就有点惴惴。
这是个星期一的下午,能有闲坐在会所里喝茶打发时间的人并不多。作为义斩战队的负责人兼队长,楼冠宁本来也不应该在这时间跑出来,但人总有不得已而为之的时候。这个世界上能够让他发自内心感觉不得已的人不多,叶修大神算一个,联盟主席冯宪君算半个,还有一个人,就是他爸老楼。
上周末,老楼在全家人的晚餐后留他到书房谈话。一般来说,这种父亲和儿子的男人间的对话,内容无非是事业与女人,楼冠宁对这个模式并不陌生,反而略微有些好奇,因为自从他弄起义斩战队和俱乐部那一摊子事,老楼已经很久没有和他要一本正经地说什么了。
跟着老楼上楼梯进书房,楼冠宁随手拿起书桌上一个相框,相片是几年前他们全家人一起去滑雪的时候拍得,雪场里有点冷,照片上每个人的脸都冻得通红,但却笑得很开心。他对着照片比了一下笑,感觉有点蠢,马上把相框放回原处。
全家人一起开心的时间,自从他拿了义斩战队的投资计划书交到老楼的办公桌前,就已经没有了。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家里虽然给了资金支持,但从本质上并不认可他的事业。
所以老楼靠在沙发上端起茶杯问楼冠宁的话毫无意外,还是那句“你准备玩到什么时候?”
于是楼冠宁知道接下来又要开始几个小时无谓的老生常谈,一边敷衍着答两句,一边把手插回口袋将手机调回了响铃状态。
他本来以为自己战队经营已经有了起色,账面也开始扭亏,虽然还未平掉投资,但至少在表面上应该让家里能够改观,现在看来革命路还长啊。虽然所有接受过的教育和从小就开始一步一步的安排都注定走上这条路,楼冠宁依旧认为自己不适合。父辈的期望和安排他理解,但生而为人,总要做一些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才不枉费活着。
早都过了反抗期,懒得和老楼争论起来伤心伤身,楼冠宁靠着桌,听着他爸说着做人要懂得适可而止的道理,视线一直盯着厚羊毛地毯上那朵木兰,心里想着全然无关的事——怎么还没人打电话过来!
一直到他要数到第七朵木兰里面的第十三根花蕊的时候,他的电话才响起来。
公会负责人,今天虽然你救驾来迟,但总归是来了,这个月的KPI可以不用扣了。
老楼皱皱眉头,说楼家的礼貌什么时候糟糕成了这个样子。
楼冠宁则歉意地笑着晃了下手机,接起电话说你好我是楼冠宁,然后转身走到门外深吸了一口气问:“Boss又没抢到是吧?”
和父亲的谈话不欢而散并不代表楼冠宁就觉得这么过了。家人眼中的他,这些年过得都是任性的人生,甚至连他自己也认同这个看法。否则他哪里会用歉意的笑来对着老楼?接完电话,他人已经走到楼梯口,在彻底下楼离开和留下之间艰难摇摆。如果这一次他用逃避来解决问题,那下一回他又该用什么方式?如果他连自己的老爹都搞不定,要怎么理直气壮地继续“任性”下去?
问自己了几个根本无法回答的问题,他转身又走回了书房。再回到书房,能做的事就不多了,反抗到最后终究是妥协。楼冠宁从没有天真到认为自己能和家里保持抵抗和反叛直到永远,他又不是影视作品里无脑的霸道总裁。家族遗传的商人血液让他在了解荣耀了解狂剑士的刺击劈斩之前,最先明白权衡利弊,和亲人的和解是必然,晚不如早,妥协的只能是他。但是……除了认定的荣耀之路,他还有什么可以妥协呢?
老楼显然没有料到自己那固执的儿子会去而复返,看到他回来一声不吭地又坐回原位,明白继续刚才被打断的话题有些太不通情理,于是他换了另外一件事。
“冠宁,和你同辈的孩子们,不是结了婚,就是已经订了婚,你是怎么打算的?”
楼冠宁暗自握拳,好吧,只要不是荣耀就行。
“已经订了戒指。”这回,楼冠宁没有敷衍。
老楼听到他的话,终于欣慰地松了一口气,“那么,这件事我要你放在心上。”
于是楼冠宁真的放在了心上,秘书知道老板要订戒指,热情得不得了,样品册拿了几十本,还有独立设计师的名片,楼冠宁兴趣缺缺,说你看着办就行。倒是把个成天埋怨自己男友不求婚的秘书弄得落差很大。最后定好的款式经典周正,圆的大钻周围一圈蓝宝,璀璨里透着淡定收敛。楼冠宁收到打开盒子看一眼然后点头说谢谢没什么了你去忙吧,把秘书一脸想要问下去的问题全都堵了回去。
订戒指的事,他早有打算,不过原本只是想预备着等到合适的时候再拿出来,免得着急起来仓促。可是这个“合适的时候”未免来得太快,快到他还没有对谁产生非她不可的心情。
楼冠宁再看看表,时间终于差不多了,于是调整心情,心说如果没有最好的,那么差不多的,应该也是可以的吧……
“冠宁。”得体温婉的音量,是楼冠宁等的人来了。父母安排,从小认识,怎么也躲不过的女孩。他们家世相当,背景相似,性格没什么不合,不咸不淡地接触了这么多年,会在一起是定局。因为认识很久了,女孩进门也没说什么多余的寒暄话,只是带来家里人的意思,希望楼冠宁准备接手楼家的家业,接下来两家要开始为他们的婚事准备。因为提到婚事,难免让女孩开始展开自己一直以来的计划,她说蜜月要去西西里的酒庄,花束想要选奥地利的玫瑰,客人要请到好几年不见的表哥……楼冠宁渐渐就感觉注意力不太能够集中了。
其实他今天下午本来已经约好了叶神准备看一看队员现在的程度,而且他自己也很想顺便和叶神再来两把。
还有装备研发部说今天会给出斩锋的升级方案,装备等级卡了好几个月,终于能有方案,不知道成功的几率是多少。
还有……不行啊,即便只是离开战队几个小时,他就已经如坐针毡,真不该勉强约在今天的。
心里有了思路,楼冠宁就更不想坐以待毙,终于找到女孩停下的空隙,他说:“不如我们改天……”话还没说完,耳边先响起了小提琴曲。
这是他为原本的计划特别准备的,但现在心意改了,于是场面开始尴尬。
面前的女孩有些惊讶的表情很快变成了羞赧,楼冠宁克制想要扶额的冲动,准备站起来和小提琴手示意今天的计划取消,谁知小夜曲的曲风突转,变成了他非常耳熟的乐曲——荣耀的主题曲。
楼冠宁抬起头看到小提琴手的脸,然后苦笑起来。拉琴的人他再熟悉不过,是他的队友邹云海。
和女孩抱歉地笑笑,楼冠宁要起身却被迎面而来的服务生挡住去路,“先生,这是已经醒好的红酒。”
声音太耳熟,楼冠宁毫无意外地看到他的主力牧师钟叶离正端着托盘挡住了他的去路。
接下来端着头盘上来的是顾夕夜。
邹云海在桌旁拉小提琴越发起劲,主题曲终了换上荣耀地图背景音乐,一首连着一首不带重样的。
楼冠宁站起来说:“你们几个怎么来了?”
然后文客北拿着托盘上来,“饮料,那边送的。”
孙哲平从旁边座位的靠背后探出身向他招招手。
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义斩战队这是到齐了。
女孩保持克制的微笑在旁边听了听,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他们,是你的同事吧?”
“说成是队友更合适。”楼冠宁明白今天怎么也无法按计划行事了,索性摊牌和女孩说改天再约。
女孩知趣地点头然后离开了。文客北一脸遗憾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说:“这就是你们家给你安排的那个?”
楼冠宁耸耸肩。
顾夕夜摸着下巴说:“86,63,88,销魂!怎么我家就没给我安排一个这样的……”
楼冠宁拍一下他的后脑,“让给你,要不要?”
顾夕夜连连摇头,学着女孩的口吻说:“咳咳,‘他们,是你的同事吧?’,’哦不,小可爱,他们说成是队友更合适。’啧啧,老楼你的妹子,我可无福消受。”
邹云海还起劲儿地拉着小提琴,被孙哲平拍过肩膀才慢慢变小声停下来,琴拿在手里,用琴弓指着楼冠宁:“你就这么让人走了,怎么对得起我这几天熬夜练的曲!”一边说一边还夸张地揉着脖子,好像真练到脖子抽经了似的。
楼冠宁无奈摊手:“得嘞,哥几个,说吧怎么回事?”
“有人要求婚——”
“也不告诉哥们一声——”
“那咱们只好——”
“不请自来——”
几人一个接一个到了孙哲平,他笑说:“来助阵咯。”
“助阵?不是喝倒彩?”
“那不能够。”
“谁先漏的信?”
“我哥,他跟这的大堂正火热呢……”钟叶离一边说,一边对着旁边西装裙笔挺的大堂经理招招手。
楼冠宁无奈叹气,“千算万算,算漏了这一招。行行行,总算是你们救了我,叶神来了没?你们都跑出来家里什么情况……”
一应弟兄全都说起战队事,全都避开了刚才那未完成的求婚话题。
任性了这么多年,再多一次,也没什么关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