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红的竹编灯笼挂在飞檐下,院里微缩的小桥流水精致可人,建筑物两旁新种的翠竹掩住窗后的餐厅包间,也挡住院墙之外的喧嚣人间。这是家私房菜馆子,建在CBD,闹中取静。往来的商务人士喜不喜欢不重要,要紧的是不懂行的老外们好这一口,觉得这才中国才地道,所以附近的外企都在这儿定点招待客户。
叶秋坐在这家从里到外都透着假气儿的饭馆里看着窗外已经是第七次。仿明的圈椅旁边配的汉代式样宫灯,端上来的餐具里居然还有唐三彩纹样的,陪葬品搞来吃东西,简直是胡七八搞。
但这些话他都自己吞在肚子里。
今天是被拉来镇场的,合作的外企担心他们公司搞不下来进口材料的过关批文,小单子来回谈了几个月搞不定,偏又是乱七八糟的关系介绍来的生意,想不做都拉不下面子。于是市场部经理就扯了公司负责人叶秋一起过来应酬。
其实业务的事情,几个VP出面完全能够说了算,拉着叶秋出来也不会有不同。但他坐下来,对面的人态度就明显有了不同。这前倨后恭的态度变化,不因为叶秋,只因为“叶”。
叶秋的公司,和他老爷子没关系。但没人信,解释得多了反而矫情,叶秋索性算了。像今天这样的场子,他早都习惯。坐着就坐吧,如果刷个脸就能把钱弄回来,何乐不为。
只要他能把心里那些不爽都妥妥帖帖地按下去就行。
所以他在这私房菜馆里横挑鼻子竖挑眼,从装潢、摆设到上餐的托盘全都在心里吐槽过了,没有什么新东西,有些无聊,开始想走。
然后就看到身旁一麻子脸客户把手搭在市场部经理手上,不松开。
呵。他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菜吃一口,再看那手还捏着。
市场部经理,女强人,三十出头,单身,说话爽快,喝酒比说话还爽快。所以叶秋才拒绝不了她的请求坐在这里,看着她被客户摸着手说这三杯不喝,可就不给面子了。
“我来和你喝怎么样?”叶秋把杯子举起来对着客户。
老板酒精过敏那是市场部的不传之秘,所以全市场部没人敢叫老板跟着应酬,除了今天。市场经理脸上变色,赶紧要把叶秋往下拦,反手握住客户的手说刘总我和你来喝。
但是叶秋不肯,一句先干了,直接仰头一茶杯白酒就到了底。
酒桌上的事情,当然要靠酒解决。叶秋这一杯干下去,那几个形容猥琐的客户也不得不交换眼神决定见好就收。
于是生意口头敲定,女强人可是千军万马里杀出来的人精,爱马仕包包搭扣吧嗒一声打开,整整齐齐的合同白纸黑字就摆在桌上,签字笔笔帽都打开,没有理由再拖,这生意就此受法律保护了。
使命完成,叶秋在门口和公司同事送别了那三位恶心的假洋鬼子,转身的时候眼风扫过市场经理,说以后这种生意我们不做。
市场经理心里暖一下,再定神回他那可能不行做生意哪有挑客户的。
叶秋对着她翻个白眼,“要钱不要命。”
经理乐,“摸手哪里算?”
“你啊……唉……”叶秋摆摆手不再多说,转头走了。
年初请假在家里哭了一天,说此后嫁给工作和订单再不看男人,于是就金刚护体了么?女强人指头上戒痕还在,这手就要被其他人这么恶心地摸了。
每一个逞强的人都不是心甘情愿,只是危难之际没有铠甲骑士骑着黑马来救罢了。
叶秋在夜风里吸口气,不想再多想。也不能再多想了,一整杯白的,撑到现在已经极限。他踉踉跄跄地爬进地下停车场自己的车子后座,车窗开下来一半透着气,掏出电话快捷键按1,屏幕上跳出“楼冠宁”的名字,撑着的最后一点理智在这个名字的安全感之下消散,叶秋的大脑停止工作昏睡过去。
楼冠宁的车在七分钟后出现,侧方倒车入停车位一气呵成,车窗降下来偏头一看,叶秋靠在后座闭着眼睛呼吸均匀,即便睡熟了都坐姿规整,让人以为他只是稍微合眼眯一会儿,有钱人有有钱人的苦,比如现在。
楼冠宁换位置到叶秋车上还没说话,叶秋的声音沙沙地在耳边响起,“比上次快。”
楼冠宁乐,启动发动机,“是啊,慢了怎么当你的骑士。”
“狂剑士装什么骑士……”叶秋声音越来越小,等楼冠宁在停车场入口处交卡的时候再回头看,叶秋已经睡得躺在后座了。
真是,没有酒量还撑什么面子,要是没我,你怎么办啊。楼冠宁一边摇头笑,一边无奈地继续开车向叶秋家过去。
路上有点堵,但楼冠宁轻车熟路,半个多钟头之后开到个僻静小区,楼冠宁停好车开后门在叶秋脸侧拍拍,一点反应也没有。睡这么死?只得费着劲把叶秋从后座扛出来,“沉死了,也不怕我把你卖猪肉。”
拿出自己身上带着的备用钥匙和门卡,楼冠宁一路架着醉酒的家伙进家,把人往卧室床上放下。叶秋哼唧了一声,翻个身继续昏睡。楼冠宁再无奈地蹲下把他鞋子袜子都扒拉了,西装外套脱掉衬衫解开,套上他睡觉爱穿的大T桖,醉酒的人沉得像尸体,一整套伺候下来把楼冠宁累得出一头汗。
解开衬衫领口扣子,撸起袖管,楼冠宁看着睡得稀里哗啦的叶秋直摇头,指着他半天想数落两句,又舍不得。最后还是只能悻悻地转头到厨房去弄了温开水调了蜂蜜,放他床头。
“叶秋,叶秋,起来喝水。”楼冠宁把醉得不省人事的叶秋晃醒,水杯递到他唇边强制喂他喝下去一口水,叶秋迷迷糊糊地喝下去一口,然后头一歪继续睡了。
醉酒的人分文醉武醉,喝多了只想睡的叶秋是结结实实的文醉,比上蹿下跳大喊大叫的武醉容易伺候多了。但饶是如此,也让楼冠宁又是扛人又是倒水忙里忙外出一身汗。而且也不能扔着醉酒人不管,刚才电话里也没听清楚,不知道叶秋喝了多少,怕他酒精过敏严重,偏偏醒酒药还不能立刻吃,真是让好好一个楼总裁一点办法也没有。安置好了叶秋,他也不能走,从书架拿本书出来,一边看一边守着叶秋,两小时叫醒一次喂他喝水。
叶秋睡觉也不安稳,时不时翻身,最后还把被子夹在两腿之间,楼冠宁费半天劲儿才把被子又重新理好,谁知叶秋却干脆抱住了楼冠宁的大腿。
“……不要走……”叶秋梦呓。
也就是你啊。楼冠宁一边揉着有些犯困的眼睛,一边手机开邮件给助理告诉他明早的会自己到不了了。
我走去哪里呢?楼冠宁也很无奈。伸手想摸叶秋的脸,伸到一半最终还是改了姿势刮了刮叶秋的鼻尖就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