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置骑士团罪行的事情并没有如楼冠宁预料的那么容易,教廷对他发来了强烈的谴责信,用词激烈到前所未有。楼冠宁读完信,哈哈一笑,把信纸直接丢在脚边踩上去拧了两下。韩文清捡起信纸,抖了抖上面的灰,然后把它展开,看了一遍之后,直接丢到了一旁的火盆。
“哇那封信是要回的!”楼冠宁看着火盆里已经被跳跃的火焰烧成灰的信纸哈哈大笑。
“没什么好回的。你要认错么?”
“我不。”
“我也觉得你不需要。”
楼冠宁笑得更开心,松松地把韩文清抱了一下很快又克制地放开,“谢谢。现在轮到我问你了……这城里的人该怎么办?”楼冠宁摘掉了嘻嘻哈哈的面具,脸上露出难得的,近乎于痛苦的严肃表情。
他要护住这城里的一切,他想要把这里建成真正的圣地,但现在怎么办,讨伐他的圣军已经开拔,即便他的所为只是一切开始的一个微不足道的理由,但战争不可避免。
杀伐是政治家的案头游戏,对平民来说,是纯粹的残酷和灾难。
还不等韩文清回答,已经有侍者说苏丹的特使来了。
楼冠宁和韩文清的脸上都染上霜色,圣军开拔的消息他们才刚刚收到,萨拉丁的使者已经来到门前,这场战争已经无法避免,生灵涂炭就在眼前。使者进来的时候躬身,抬头的时候面对着楼冠宁,但眼神却看向韩文清。
是孙哲平。
苏丹萨拉丁希望圣城重回伊斯兰的控制,他的用词很简单,献城。楼冠宁没说话,微微阖目把怒意收回,然后语气冰冷地回复:“伟大的萨拉丁要怎么对待这城中的异己?”
“萨拉丁会让他们安全离开,这是他的承诺。”像是早就料到会遇到如此问题,孙哲平的回答没有一丝犹豫。
“我考虑之后会作出答复。”楼冠宁送客。
孙哲平的脚步远去,韩文清有些焦躁,想要赶上去拽他追问,却又做不到公然和敌人并行。楼冠宁回头,深深地看了韩文清一眼,转过头不看韩文清的眼睛,“想去就去吧。”
“我稍后回来。”韩文清得到许可,大步向孙哲平追去。
楼冠宁在韩文清离开的时候攥紧了拳头,浑身发抖,心里不停地告诉自己,这并不是失去,因为根本从未得到过。
就如同他对圣城的理想,近到只差一步之遥,却还远隔水远山长。
孙哲平在听到韩文清追上的时候嘴角咧个笑,“萨拉丁是个明主,你早就该信我。”
“我以为你是骑士。”韩文清跨前几步,挡在孙哲平面前。
“早就不是了。还是你亲口……”孙哲平说不下去了,因为他看到韩文清用手指指着自己的心口。
呵呵,是要他问心么?问心……
“我有信仰,你知道么?”孙哲平看着韩文清,“它和站在神位上的是真主安拉,还是圣子基督,抑或是救世主,都没有关系。谁能护这一方平安,谁就该被信仰。”
“你连自己都不信。”韩文清摇头。“你弄错了,信仰在,这里。”韩文清用拳头用力地捶打自己胸前的位置两下,“你问心无愧?”
“愧疚恐怕只在对你这件事上。我逃了,但又回来了,你愿意和我一路么?”孙哲平伸手,等韩文清回应。
“我会护着城里的人撤离,和他们一路。”韩文清退开,站到一边,“在你举起弯刀向昔日的伙伴砍下去的时候。”
韩文清走了,孙哲平把伸出的手握成拳砸在墙壁上,华丽的马赛克装饰被打裂掉下彩色的碎片,附近的仆役吓得躲去一边,他收回手舔一下手背上出血的伤口,继续大步向前。
圣军在抵达的第一时间就解除了楼冠宁的城主之位,但还没来得及下一步行动,萨拉丁的攻城车已经推到了城下。战争开始得简单粗暴,战火一连烧了三天三夜,萨拉丁没有拿下圣城,但圣城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城墙终究被战火打出缺口,但缺口上填满了无数死去的躯体,血流成河。
没有人赢。
但萨拉丁信守了他的承诺,让开了军队,让城里的不信奉真主的人离去。撤离的队伍从城门口一直通向遥远的地平线消失的地方。
韩文清的剑重新挂在了腰间,他牵着马,马背上是面色苍白虚弱的楼冠宁。战争的失败也夺去了他的健康,他的心因为对圣城的信仰崩塌而陷入灵魂的黑暗。但有别的东西,别的责任,别的信仰更接近了。
韩文清说,护卫平民们回到安全的地方,其它的再说吧。楼冠宁艰难地俯在马背上,轻轻地点头。
他也许没有收获一个爱人,但他找回了一名真正的骑士。
孙哲平辞别萨拉丁追逐撤离的长队已经跑了很远,终于让他赶上了沙漠中,那抹寒色铠甲的身影。甲胄上的血迹尚未来得及擦,韩文清的身影看起来甚至有些踉跄,但他不会认错。那是他心中,从始至终的信仰,唯一的,永远的骑士。
孙哲平捏紧了骆驼的缰绳停步,又在心里嘲笑自己的软弱,从驼背侧面的背囊里抽出一把雪亮的长剑挂在腰间,然后把萨拉丁赠给他的,带着云山纹的精钢弯刀握在手里看了最后一眼,之后扬手扔在身后的沙漠中,驱赶骆驼,向心中,那个最笔直的身影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