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里光不亮,但足够让两个熟识的人认出彼此,只是因为熟识,很快就能感觉到彼此的不得意。
光彩照人的时候,谁都想让人多看自己两眼,而落魄时分怎么好重逢?
好在他们都一样,也不愧多年相识心有灵犀。
“所以你到底和导演说了什么?”等招呼打过,叶修坐定,苏沐秋放下自己的杯子问他。
“你想不到?”叶修点起了烟。
“想听你说。”
于是叶修说好,说那一整晚,他和导演讲了他从踏上歌手这条路开始遇到的各种辛酸,导演十分感动,然后觉得自己发出的这个邀请是打扰了一个专业的歌者,于是道了歉然后准备回去修改剧本重新开始。
“……难以置信。”苏沐秋摇头。
“我也不相信,所以是骗你的。”叶修呵呵呵地笑,特别开心。
那个晚上,叶修和导演分析了邀请自己出演的风险。但仅仅如此怎么会让名导打消原本的念头呢?因为,那之后,他和导演讲了一个故事。
讲一个天生歌手,因为该死的运气,一而再再而三地和机会失之交臂,最后彻底离开梦想重头开始的故事。
“你遇过最遗憾的事情是什么?”叶修问导演。
导演没有说话,因为知道这是个设问句。
“我最遗憾的事情,是现在坐在这里的,没有他。”
叶修讲的这个故事叫做苏沐秋。
内容也没有很跌宕,不过就是讲讲倒霉的他那时因为车祸错过密集宣传期,重新筹备之后又因为倒霉的水痘无法在新曲打榜的时候登台。星路漫漫,他在踏上去以前已经比别人要荆棘与坎坷。放弃当然不是这么容易的事情,但他不是叶修,没有失败了退回去还有家里帮自己收拾烂摊子的强力后盾。
如果只有自己,舍得一身剐,怎么闯也无妨。但,他还有个妹妹。苏沐秋想自己过得怎么样都无所谓,但妹妹不能这样。
他需要钱。
放弃貌似不切实际的梦想未必一定换得到钱,但追逐下去却一定需要更多的钱,那时候的他哪来的钱啊。所以苏沐秋决定放弃歌手这个梦想,并且安慰自己说不过是再来一次罢了。再来一次?路都换了另一条,怎么再来?
叶修懂他,但不肯原谅他。
无论什么时候,苏沐秋只要说句话,叶修刀山火海都能为他走了,何况最差不过是跟家里低个头认个错。但苏沐秋什么都没说。
什么都没说。
拿他当外人。
于是叶修这口气,怄了十年。
“现在准备怎么办?”叶修吐口烟问苏沐秋,要是他再应付自己说什么没事没事,他可能会控制不住把烟头按到苏沐秋手上。
好在苏沐秋没逞强,他戳着叶修的脸笑,“不知道呀阿修,不如我们重新来过?”
烟灰掉在了叶修的手上。
有点烫。
“你一个落魄前知名设计师,我一个过气前歌神,重新来过什么啊?”
“所以,这就要问你咯。”
苏沐秋是看到叶修才知道该做什么的。
他们的第一次,从这个小酒吧开始,他看着叶修在台上拿着话筒孤独地唱但却难掩光芒,苏沐秋想自己一定会和他站在一起。
他们站在一起了,只是后来又分开了。
他们的第二次,依然在这个小酒吧开始,苏沐秋看着明明刚丢了一切的叶修叼着烟气定神闲的样子,突然觉得第一次遇到他仿佛距离此刻不过就是几分钟前,因为他依旧想要和他一起。
那是他心里最璀璨的光,不会熄。
叶修按住苏沐秋的手,“这次你要再中途跑掉,我就……”
“随你处置。”苏沐秋反手握住叶修的手,手心干燥而温暖。
怎么样重新开始,是这两个失意的人问题的焦点。他们讨论各自最想做的事,叶修说,想要从头到尾连词带曲写整整一张专辑出来。
苏沐秋说那你就做啊。
叶修问那你呢?
苏沐秋打开自己的画册亮出里面的设计稿,“已经在画了。”
“我靠你个渣渣,抢我先手?”
他们把工作室设在了一起,正在为决定门口的牌子上谁的名字在前而争论,偏就因为苏沐秋的先手而有了定论。叶修不服气说苏沐秋耍赖,打越洋长途叫醒睡梦里的苏沐秋的妹妹苏沐橙,苏沐橙乐不可支说既然如此,不如就叫一叶之秋,有叶有秋。
其实叶修是想让苏沐秋和他回到同一条路上的,但就连亲友团苏沐橙都揣着明白装糊涂,他也只能慢慢来。
工作室里分两半,一边是苏沐秋的大工作台,图纸混着针线和布料放在上面,色彩斑斓的世界;另一边堆着MIDI键盘和数字音乐工作站,叶修的声音空间。
他们的第二次重新开始,路虽不是同一条,但可以并肩,已经是最好的事。
苏沐秋的新系列设计稿极尽夸张狰狞,叶修瞄一眼,吐槽说大师你野性得就差叼块鲜肉在嘴里了,苏沐秋哦哦哦拍着脑袋,饰品方案马上有了突破,而叶修自己也哼哼唧唧地抬手就写出两节新调子插在谱里。
叶修的新歌进展不太顺利,一段歌词写写删删总是差点味道,也许是想拿来当主打所以考虑得格外多些,烟抽了一根又一根,戳在烟灰缸里堆成山。
苏沐秋把烟灰缸拿去清了放回来的时候扫了他的歌词一眼,“啧啧,瞧你这写得牙酸。”
“你行你上啊!”
“上就上。”
苏沐秋拿过叶修的歌词噌噌划掉两行,叶修心疼得嘶嘶吸气,“嘿我说,不是你的你不心疼是吧?”
结果被苏沐秋翻了一眼,他又看着苏沐秋刷刷写出来的新词,就不再吭声了。
“我曾经跨过山和大海,也穿过人山人海?,
我曾经拥有着一切,转眼都飘散如烟。
我曾经失落失望失掉所有方向?,直到看见平凡才是唯一的答案。”
第二次开始的苏沐秋以“一叶之秋”为系列名设计的新款,被熟识的时尚达人们评为“毒辣到经典”大加赞赏,混了那么多年时尚圈,他总算还留下几个朋友。于是苏沐秋从被杂志约访做设计师个人专题开始,重新走进人们的视野,但从前当习惯了大牌设计师,现在要跟小编辑点头哈腰,落差有点大,不过都在预料之中,能应付。
叶修就麻烦多了,光是合同的事情就扯皮了半天,终于换得自由身时,钱也差不多都付了违约金。灌唱片烧得全是钱,但好在前经纪人陈果辞了工作跳叶修的工作室帮他打理事务,陈果虽然性格风风火火,但做事练达老成,用最少的钱干最多的事,让叶修的新歌没过多久就能进棚录音。
但是新歌的宣传可是让一群人犯了难,陈果站在两人二合一的工作室中间,拍拍脑袋说,“哎呀这还用想?宣传热点这不就有了?”
陈果的提议是让叶修和苏沐秋异业合作,时尚设计和音乐互为灵感这个思路。叶修刚要说不行就被苏沐秋挡回去,“好不容易让我沾沾你的光,怎么,还不给啊?”
叶修笑,此刻光景,明明是自己沾苏沐秋的光。
但他们两谁跟谁啊?
苏沐秋的设计和叶修的新歌异业合作发售,赢得了空前好评。但从头开始并不容易,不过好在疲惫郁闷,总有人陪伴互相鼓励安慰,叶修要苏沐秋有事就说,生怕他像从前那样不声不响就自己做了决定。
苏沐秋说放心,还有你也是。
失败后再崛起,两人都谨慎并且更加珍惜,于是忙碌工作忙碌奋斗,一直记得要每天聊一聊。
后来这个间隔变成了每周。
再后来,变成了每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