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籍四书五经名句鉴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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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中庸(1)

率性之谓道天命[1]之谓性[2],率[3]性之谓道[4],修[5]道之谓教[6]。道[7]也者,不可须臾[8]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9]戒慎[10]乎其所不睹[B11],恐惧乎其所不闻。莫[B12]见[B13]乎隐[B14],莫显乎微[B15]。故君子慎其独也。喜怒哀乐之未发[B16],谓之中[B17],发而皆中节[B18],谓之和[B19]。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B20]也。致[B21]中和,天地位[B22]焉,万物育[B23]焉。

仲尼曰:“君子中庸[B24],小人反[B25]中庸。”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B26]时中[B27]。小人之中庸也,小人而无忌惮[B28]也。

子曰:“中庸其至[B29]矣乎,民鲜[B30]能久矣。”

子曰:“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知者[B31]过之,愚者不及也。道之不明[B32]也,我知之矣。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也。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B33]也。”

子曰:“道其不行矣夫[B34]!”

子曰:“舜其大知[B35]也与[B36]!舜好问,而好察迩言[B37]。隐恶而扬善。执其两端[B38],用其中于民。其斯[B39]以为舜乎!”

子曰:“人皆曰予[B40]知[B41],驱[B42]而纳诸罟[B43]擭[B44]陷阱之中,而莫之知辟[B45]也。人皆曰予知,择乎中庸而不能期月[B46]守也。”

子曰:“回[B47]之为人也,择乎中庸,得一善,则拳拳服膺[B48]而弗失之矣。”

子曰:“天下国家可均[B49]也,爵[B50]禄[B51]可辞[B52]也,白刃可蹈[B53]也,中庸不可能[B54]也。”

[注释][1]天命:这里指自然的禀赋。[2]性:天赋予人的本性。[3]率:遵循。[4]道:规范、人道。[5]修:修明、实行。[6]教:教化。[7]道:日常事物当行之理。[8]须臾:片刻、一会儿。[9]君子:《中庸》中的君子,有时指有德行的人,有时指有地位的人。这里指有德行的人。[10]戒慎:警戒、谨慎。[B11]睹:见、察看。[B12]莫:无、没有。[B13]见(xiàn):同“现”,体现。[B14]隐:隐蔽。[B15]微:细微小事。[B16]发:表露、显露。[B17]中:这里意为恰当。[B18]中节:合于自然的道理。中,符合。节,法度、常理。[B19]和:和谐。[B20]达道:通达的道路,或说是天下人民共由之路,引申为天下共同遵循的普遍规律。[B21]致:到达。[B22]位:安于其所、各得其所。[B23]育:养育、生长。[B24]中庸:不偏不倚,既不过分也无不足。庸,“常”的意思。[B25]反:违背、违反。[B26]而:能、能够。[B27]时中:应时而处中,即言行处处符合道的规范。[B28]忌惮:畏惧。[B29]至:极、最。[B30]鲜:少。[B31]知者:有智慧、有教养的人。知,同“智”。[B32]明:著明、明了。[B33]味:滋味。[B34]矣夫:叹词。[B35]知:同“智”。[B36]也与:语气词连用。[B37]迩(ěr)言:浅近之言。[B38]执其两端:掌握它的两个方面。[B39]斯:此。[B40]予:我。[B41]知:同“智”。[B42]驱:驱逐、驱赶。[B43]罟(gǔ):捕鱼的网。[B44]擭:装有机关的捕兽的木笼。[B45]辟:同“避”。[B46]期月:一个月。[B47]回:颜回,孔子的学生。[B48]拳拳服膺:牢牢地放在心上。拳拳,牢握不舍。服,放置。膺,胸口。[B49]均:平,指治理公正。[B50]爵:爵位。[B51]禄:官吏的俸禄。[B52]辞:放弃。[B53]蹈:踩、踏。[B54]中庸不可能:上述三事,即平治国家、辞爵禄、蹈白刃虽难还是能做到,而行中庸之道看似容易,实际更难。

[鉴赏]《中庸》据说是子思写的,原本是《小戴礼记》之中的第三十一篇。在《汉书·艺文志》著录有《中庸说》二篇,这表明西汉时已有人专门从事《中庸》的研究。之后有南北朝宋散骑常侍戴颙所著的《礼记中庸传》二卷,另外南朝梁武帝萧衍还著有《中庸讲疏》一卷,援佛入儒。自唐中叶以后,李翱所作的《复性书》,基于《中庸》的思想,试图建立一套新儒家的心性理论。

北宋的儒者普遍认为,《中庸》是孔门“传授心法”的重要典籍,由曾子所传下来、又由子思“笔之于书以授孟子”。南宋的朱熹在北宋二程兄弟等开创的理学观点之上,将《大学》与《中庸》从《礼记》中单独抽出,同《论语》与《孟子》合编在一起,并分别为之作注,称为“集注”。本书《中庸》各章的划分依据的就是朱熹所著的《四书集注》。

在《四书》中,朱熹认为,《中庸》的理论性与思辩性较其他三者为高,这从他对《四书》排序中就能看出。《四书》的排列次序,现在的通行本是《大学》、《中庸》、《论语》、《孟子》。其实,朱熹在编排中曾经将《中庸》置诸最后。朱熹对此曾有说明:“某要人须先读《大学》,以定其规模;次读《论语》,以立其根本;复读《孟子》,以观其发越;末读《中庸》,以求古人微妙之处。”在这里,朱熹将《大学》看成是纲领,因此列于首位;将《中庸》看成是精髓,因此列于最后。在这首尾呼应之间,加以孔、孟的言论作为印证,从而就能构筑一个较为完整的思想体系。

第一至第九章着重论述了道与中庸二个观念,这里所说的道也就是中庸之道。然而,他先阐述了哲学意义上道的概念,这样就不仅为中庸之道奠下了本体论基础,而且还赋予了道天人合一的意义,这样就发展了道的观念。《中庸》第一次将道论述为儒家哲学的基本范畴。它所说的“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规定了道的基本涵义,在指出了道之本原出于天的基础上,又强调了道与本性、人性是一致的,无矛盾的,这样就避免了天、人,内、外之间的对立。

《中庸》这几章主要论述中庸观念的意义和重要性。它首先提出中庸即“中和”,从词义上说中和表示适度,恰当。“喜怒哀乐之未发”就是描绘此时情感、意念无所偏倚,当于理;“发而皆中节”是说情感、意念的表达有分寸,不乖戾。而从哲学上说,明代王阳明认为“未发之中”即良知,即本心,即宇宙本体。可见,根据中庸的观念,世界、本心、本性的本然状态是适度,适宜,恰当。

其次,中庸的意思是为“时中”,也就是要求人们的行为举止要随时而处中。因为“中”并没有一个固定标准,需要根据具体情况而确定。时中也就是意味着需要面对现实,尊重客观条件。而那些私心太重之人,往往则会肆欲妄行,因此《中庸》才说小人反中庸,言行皆无所顾忌。

再次,中庸指的是无过无不及,这除了强调要适度外,还针对了人性的弱点。所谓“知(读为“智”)者则过之,愚者则不及”、“贤者则过之,不肖者则不及”,描述了普遍存在的误区,不但是认识上的,也是行动上的:智者、贤者由于个人主观偏爱与过度自信而往往做过头;而愚者、不肖者则因为智识所限而时常达不到要求或标准。最后,中庸是一种方法论,强调的是执两用中,也就是要把握两个基本点,使其二者保持均衡,这是孔子在各种问题上都强调采用的方法。例如,他主张在政治上需要宽猛并用,在学习方法上则要“学”、“思”兼顾,不能有所偏废等等。

君子依乎中庸子路[1]问强[2]。子曰:“南方之强与?北方之强与?抑而[3]强与?宽柔以教,不报[4]无道[5],南方之强也,君子居之。衽金革[6],死而不厌[7],北方之强也,而强者居之。故君子和[8]而不流[9],强哉矫[10]!中立而不倚,强哉矫!国有道[B11]不变塞[B12]焉,强哉矫!国无道至死不变,强哉矫!”

子曰:“素隐行怪[B13],后世有述[B14]焉,吾弗为之矣。君子遵道而行,半途而废,吾弗能已[B15]矣。君子依乎中庸,遁世[B16]不见知而不悔,唯圣者能之。”

君子之道,费[B17]而隐[B18]。夫妇[B19]之愚,可以与[B20]知焉。及其至[B21]也,虽圣人亦有所不知焉。夫妇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能焉。天地之大也,人犹有所憾[B22]。故君子语大,天下莫能载焉。语小,天下莫能破[B23]焉。《诗》云:“鸢飞戾[B24]天,鱼跃于渊。”言其上下察[B25]也。君子之道,造端[B26]乎夫妇;及其至也,察乎天地。

子曰:“道不远人[B27]。人之为道而远人,不可以为道。《诗》云:‘伐柯[B28]伐柯,其则[B29]不远。’执柯以伐柯,睨[B30]而视之,犹以为远。故君子以人治人[B31],改而止。忠恕违道[B32]不远。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君子之道四,丘未能一焉:所求[B33]乎子以事[B34]父,未能也;所求乎臣以事君,未能也;所求乎弟以事兄,未能也;所求乎朋友先施[B35]之,未能也。庸[B36]德之行,庸言之谨,有所不足,不敢不勉;有馀,不敢尽。言顾[B37]行,行顾言。君子胡不糙糙[B38]尔?”

君子素其位[B39]而行,不愿[B40]乎其外。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素夷狄[B41]行乎夷狄,素患难行乎患难,君子无入[B42]而不自得焉。在上位不陵[B43]下,在下位不援[B44]上。正己而不求于人则无怨。上不怨天,下不尤[B45]人。故君子居易[B46]以俟[B47]命,小人行险[B48]以徼幸[B49]。子曰:“射有似乎君子,失[B50]诸正鹄[B51],反求诸其身。”

[注释][1]子路:孔子弟子。子路好勇,故问强。[2]强:刚强、坚强,勇敢。[3]而:汝,你。[4]报:报复。[5]无道:蛮横无理。[6]衽(rèn)金革:衽,卧席,此处作动词。金,铁制的兵器。革,皮革制成的甲盾。衽金革意为以金革为卧处,譬好勇善战。[7]厌:后悔。[8]和:和谐、调和。[9]流:随波逐流。[4]矫:坚强的样子。[B11]有道:政治清明,天下太平。[B12]塞:堵塞。此指穷困的时候的信念。[B13]素隐行怪:指探求隐僻不正之理,做奇异怪诞之事,以欺世盗名。素,据《汉书》应为“索”;隐,隐僻之理;怪,怪异。[B14]述:传述、称赞。[B15]已:止、停止。[B16]遁(dùn)世:避世、隐居。[B17]费:广大。[B18]隐:精微。[B19]夫妇:匹夫匹妇,指普通男女。[B20]与:动词,参预。[B21]至:最、极尽。[B22]憾:遗憾,不满意。[B23]破:剖析、分析。[B24]戾:到达。引用的诗句见《诗经·大雅·旱麓》。[B25]察:明显,彰著。[B26]造端:造立端绪,意为开始。[B27]远人:远离人们。[B28]伐柯:砍伐作斧柄的木材。柯,斧柄。诗句见《诗经·豳风·伐柯》。[B29]则:法则。[B30]睨:斜视。[B31]以人治人:按普通人的愿望和要求来治理众人。[B32]违:相距。道:中庸之道。[B33]求:责求、要求。[B34]事:侍奉。[B35]施:加给。[B36]庸:平常、平凡。[B37]顾:回头看,引申为顾及。[B38]糙糙:笃厚、老实的样子。[B39]素:现在。素其位:因现在所居其位而为其所当为。[B40]愿:倾慕、羡慕。[B41]夷狄:夷,当时东方的部族。狄,当时西方的部族。[B42]入:处于。[B43]陵:欺凌。[B44]援:攀援、高攀。[B45]尤:怨恨。[B46]易:平安的地位。[B47]俟:等待。[B48]险:险僻。[B49]徼幸:偶然求得荣幸。[B50]失:指没有射中。[B51]正鹄:箭靶中心圆圈。画在布上的叫“正”,画在皮上的叫“鹄”。

[鉴赏]《中庸》在这几章先指明了那些会妨碍实行中庸之道的观念,并且提出了如果要实行中庸之道,则应当具有的几种人格品质。

刚强、勇敢往往是众人赞扬的美德,人们常将那些临危不惧的举动看成是英雄行为,但有些人却呈一时之勇,在受到侮辱、挑衅的时候就做出激烈反应。《中庸》认为,这些极端行为是对中庸之道的最为常见的危害。所以第十章在分析、阐述“强”(刚强、勇敢)的概念时,专门指出了“衽金革,死而不厌”是“北方之强”即游侠之勇,不符合中庸之道所注重的温和与宽容的品质,因此并不是真正的刚强。根据《中庸》,只有遵守中庸,才会有真正的强,也就是君子所居的“南方之强”。作者认为,对于横蛮之人,最勇敢的态度是以宽容去感化他,用道理来教育他;态度温和,但是毫不动摇地坚持信念;在强权或压倒一切的非理性潮流面前,根据道义,保持独立立场与见解;国家政治清明时受到任用,面对各种诱惑,不为所动,仍能坚守困穷的时候所立下的志向,做到富贵不能淫;而在政治黑暗的时候又能为了原则不惜牺牲一切。《中庸》接连用了三个“强哉矫”来热情赞颂这些行为所表现出来的勇敢精神,认为这才是真正的英雄行为。由此可见,根据《中庸》,遵循中庸之道需要对他人抱以深沉之爱,大无畏之精神以及坚韧的品质,就是追求真理,维护道义,坚持信念与原则。

《中庸》所指出的种种妨碍中庸之道,另外一种倾向是人们索隐行怪的癖好。“索隐行怪”,根据朱熹的解释是“深求隐僻之理,而过为诡异之行”(《四书集注·中庸》)。因为,一味追求新奇与怪诞,自然就会罔顾事理之所当然,这样就违背了中庸之道。因此,作者指出,要遵行中庸就要“遁世不见知而不悔”,就是说,要克服浮躁,心境淡泊,能耐得住寂寞,这自然是常人很难做到的,所以,《中庸》说“唯圣者能之”。

《中庸》批评这些种种索隐行怪的倾向,是为了凸显中庸观念里“庸”的意义:也就是平常,常道,常理。后面的几章则更深入地阐发了这种意义,说明了平常之理才是至理,也就是平凡的真理。

对平常之理,《中庸》首先指出,这是普通人能够理解、也能够身体力行的道理。这根据儒家学说是很容易理解的,因为儒学最看重的父慈子孝、夫仁妻顺、兄爱弟弟敬兄的伦理道德是人所皆知的,也在一定程度上是能做到的。当然,《中庸》并不是要将高深的道理和崇高的境界归结为寻常之事,而在于强调这些高深的道理与崇高的境界不该脱离普通人的认识水平与实践能力,也许这是针对先秦道家的玄虚理论与墨家苦行僧式艰难生活而提出来的。此外,《中庸》所要阐明的是,中庸之道,也就是平常之理发挥到极致,就能成为至理。

诚者天之道哀公[1]问政。子曰:“文武[2]之政,布[3]在方策[4]。其人存,则其政举[5];其人亡,则其政息。人道敏[6]政,地道敏树[7]。夫政也者,蒲芦[8]也。故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仁者人也,亲亲为大。义者宜[9]也,尊贤为大。亲亲之杀[10],尊贤之等,礼所生也。在下位,不获乎上,民不可得而治矣。故君子不可以不修身,思修身不可以不事亲,思事亲不可以不知人,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

“天下之达道五,所以行之者三。曰:君臣也,父子也,夫妇也,昆弟[B11]也,朋友之交也。五者,天下之达道也。智仁勇三者,天下之达德也。所以行之者一[B12]也。或[B13]生而知之,或学而知之,或困而知之。及其知之一也。或安[B14]而行之,或利而行之,或勉强而行之。及其成功一也。”子曰:“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知斯三者,则知所以修身;知所以修身,则知所以治人;知所以治人,则知所以治天下国家矣。”凡为[B15]天下国家有九经[B16],曰:修身也,尊贤也,亲亲也,敬大臣也,体[B17]群臣也,子[B18]庶民也,来百工[B19]也,柔[B20]远人也,怀[B21]诸侯也。修身则道立,尊贤则不惑,亲亲则诸父昆弟不怨,敬大臣则不眩[B22],体群臣则士之报[B23]礼重,子庶民则百姓劝[B24],来百工则财用足,柔远人则四方归之,怀诸侯则天下畏之。齐[B25]明盛服,非礼不动,所以修身也。去谗[B26]远色,贱货而贵德,所以劝贤也。尊其位,重其禄,同其好恶,所以劝亲亲也。官盛[B27]任使[B28],所以劝大臣也。忠信重禄,所以劝士也。时使[B29]薄敛[B30],所以劝百姓也。日省月试[B31],既廪称事[B32],所以劝百工也。送往迎来,嘉善而矜[B33]不能,所以柔远人也。继绝世[B34],举废国[B35],治乱持[B36]危,朝聘[B37]以时,厚往而薄来,所以怀诸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