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莎乐美:一个自由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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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这就是我所认识的露·安德烈亚斯原莎乐美。男性成分和女性成分在她身上得到了完美的结合。我们多多少少都把这两种成分掩藏了起来,但它们或多或少都活跃着,或受到与它们作斗争的教育和社会习俗的沉重压迫。真了不起———谁能这么了不起———露把它们紧密地结合了起来,结合得这么紧,以至于产生了她那个时代如此罕见的一个人———一个自由的女人。

我相信她是现代社会第一个自由的女人,她不必打碎男性或家庭枷锁,她不是王后,也不是寡妇,没有丈夫和父亲的遗产。她空手进入了生活,惟一的武器就是她的美貌、超群的智慧和俄罗斯帝国赋予已故高官的子女的一份年金。

这一点非常重要:自由要以必要的金钱为前提,需要经济基础。露先后当过记者、小说家、文论家和精神分析学家,从来没有依靠过哪个人来替她支付房租、路费或住旅馆的费用。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的艰难岁月中,弗洛伊德有时帮助她,但那是老师对学生的帮助。

物质的独立得到保证后,还有别的什么让露成了“自由女人”的鼻祖呢?一说出这几个字,我们眼前立刻就出现了一个荡妇形象,她袒胸露腹,而她年幼的孩子却在家中已经熄灭的炉火前瑟瑟发抖。我有点夸张了。在思想深处,大家都觉得自由的女人就是背叛自己的性、义务和普遍的社会责任的女人,而社会责任是家庭细胞幸福、和谐的保证。100年前,这一点更不会错。

露本人就是一个异端的女权主义者,请注意,这一点上,这个女人做得非常完美。她那个时代的女权主义者吵吵嚷嚷,反对男性的压迫,对此,露大致是这样回答的:“别管男人们想干什么,按照上帝的旨意去做,他是你惟一的主人。这就是自由。”但她的建议好像并没有太多的人愿意听!

今天,我觉得我们可以这样说:“一个自由的女人,就是能选择自己生活的人。”这是我们所能作出的最好的定义。传记作者们会说,在构成我们的无数麻烦、我们所接受的教育和我们所诞生的社会阶层之间,留给人类的自由空间十分狭窄。这一点是肯定的。但一切都表明这一空间是存在的,人们就是在这个空间选择自己的生活。万一失败,则可以改变多次:人们有权犯错。从15岁到65岁,据露的切身体会,65岁是女性的性欲结束的年龄,人们有权从事一种或两种职业,有权旅行、爱或者不爱某些男人,有权欢笑和哭泣,或者,如果她们有此爱好的话,也可以在50年中献身于她们所喜欢的一个不忠诚的男伴,每次放纵之后,这个男伴总是像橡皮筋一样弹回到家里———有一天,人们终于在小汽车里抓住了他......如果这是你选择的命运,不受家庭、社会和(职业或友情)环境的强迫———大家都以为知道得比你更清楚什么东西对你有益———总之,如果你不受“别人”控制,你就是自由人。这并不意味着你不能做错事,但你必须是自由去做的!

从这一点上来看,露是自己决定自己命运的一个典范。形形色色的人:她母亲、吉洛牧师、保尔·雷、尼采和被她找来阉割的那个奇怪的丈夫,在做决定的时候,都像鸭翅膀上的水,滑掉了。在这种情况下,让人觉得有意思的是她非常幸福。还有什么比这样一个幸福的女人更罕见呢?她公开自己的幸福,把幸福写在脸上,并对别的女人说:“你没有成为男人,享受这一机会吧!做一个女人是多么了不起,真是好极了!”

她从来不内疚,也不后悔,在这一点上,大家真的很羡慕她!从这方面看,她身上的女性成分是无声的。

她之所以离开尼采,是因为吸引了她几个月的知识失去了诱惑力。她就像那种女人,男人送了她许多首饰,她戴上走了,扔下那个垂头丧气的男人。

当她把雷打发走的时候,她清楚地知道这等于杀了他。

当她抛弃里尔克,以便能追别的小伙子时(她残忍地说了出来),等于用匕首刺死了他。

因此必须承认这一点:一个自由的女人往往是残忍的,比如说露。另一个自由的女人,乔治·桑也跟她完全一样。

几个世纪以来,大部分道理都是劝女人们要耐心、宽容、忍让,温顺地服从她们的伴侣。随着物质上的独立,这些道理都消失了。人们有时忘了她们曾经是完整的,包括那些家境富裕的女人。等待那些出轨的女人的是多么可怕的命运啊!今天,婚姻不再是监狱,而是车站的候车大厅:人们进去又出来,这并不妨碍大家有感情,但没有谁比一个失去了爱的女人更无动于衷了。如果是她要中断关系,小心那冷冰冰的话啊!

露常常跟男人断绝关系,而且并不总是彬彬有礼。但这是一个幸福的女人,像阳光一样灿烂,她逃离了性爱,两讫了,她已经充分享受过了。在她之前,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被那么多男人爱过,也许除了几个女演员。她对此决不会不高兴,尽管她更多的是想爱别人而不是被别人爱:这一点不那么女性化。

这么多人崇拜她有时也会给她带来不便,弗兰克·魏事件(我忘了讲这件事了)就是这样。弗兰克是个剧作家,写过著名的《露露》,后来被阿尔邦·贝格改编成了歌剧......露是1894年在巴黎的一个晚会上遇到他的,那天晚上,匈牙利的一个公爵夫人邀请了文艺界的名流。他被露迷住了,当晚就试图引诱她———那是一个老想着性的人———邀请她送他回旅馆,她同意了,她的天性让人无法模仿......但当他想把语言变成行动时,他碰壁了,虽然他的诱惑技巧很高明。最后,他觉得自己非常可笑,让她走了。他恨透了这个卖弄风情的女人。

几个月后,他巧妙地进行了报复,把他剧本中一个制造丑闻的女主人公取名为“露露”。

露就这样给自己制造了一些敌人。

我试图根据我的理解来解释她在35岁之前的“卡壳”。如果有人认为这种解释是错误的,那就应该作出新的解释,但我们不能逃避这个问题,好像那是一个麻疹。总之,这使她在年轻时避免了许多蠢事,后来,她的胃口特别好,完全不知道那么多妇女深受其苦的罪恶感(是否应该说“曾经使许多妇女深受其苦”?),弥补了失去的时光。露给自己订了许多“爱情的盛宴”,生活中的这种决裂会突然使她青春焕发。她无视别人的目光,只和比她年轻、有时甚至比她年轻得多的男人交往和冒险......她完全可以重复她和乱伦的哥哥有过的事情......

她继续与上帝保持着一种独特而密切的联系,丝毫没有罪恶这个概念。她是想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有时,她在蓝天中找到了这种证明......

如果说,露这个榜样有什么完全不值得我们学习、完全对我们没有用的地方,那就是对待孩子的问题,在这个问题上,她仍然表现得像个“自由的女人”。首先,当你有了孩子以后,是不是还有自由?答案是显而易见的:没有。有了孩子,就意味着无忧无虑的时代的结束。不过,在这一点上,还有个选择问题。有了想要的孩子,那是一种幸福。我们可以决定在若干年当中无怨无悔地失去自由,这种自由,我们知道以后是可以重新寻找回来的。现在,我们的寿命那么长......我们也可以拒绝当母亲,把自己的创造力和爱情用到生命的其他地方。有一些出名的女人就作了这样的选择。

很难说露也作出了这种选择。里尔克曾为她写了一首诗:

当我们有了温柔漂亮的孩子

我将让每个儿子

戴上花冠

让每个女儿戴上花环......

但她不让自己生下小里尔克。

稍晚一些的时候,她所盼望的泽梅克的孩子好像受到了欢迎。但这时,她从树上摔下来了,从一棵苹果树上。一个女人,当她怀孕以后,她还会爬树吗?

“这是她作为女人的一生中最动人的事情......”弗洛伊德说。关于这个问题,她所流露出来的态度非常矛盾。如果要打赌的话,我要说,她害怕有孩子。那是惟一一条砍不断的链条......我们不能像摆脱情人那样摆脱孩子,他每天都在提醒你———多么可怕啊!我相信露那天溜了,她只有一半的女性成分!

后来,她曾写过这么几句话,一个女人的生命中有三种完美的形式:母爱、婚姻和完全的性爱。“这三种东西我都没有,”她补充说,“但我有过我的生活,生活,生活......”

这并不意味着令人痛苦的悔恨,但正如大家都知道的那样,露老了的时候收养了小玛丽,这显然不是没有意义的。

这个极为独特的人物给了我们什么启示?

做一个自由的女人,这并不一定是幸福的目标和条件。我们也完全可以优先选择其他东西,可以拥有各种欲望。我们为什么要千篇一律呢?但既然它存在,那就是一种巨大的需求,在我们这个时代极为流行......

一个多世纪以前,露在20岁的时候就这样说了,那些精彩的语言已经被大家所引用:

“我既不能根据某种理想来生活,也没有给别的什么人当榜样。但我可以完全体验自己的生活,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这么做的。我这样做,并不代表任何原则,而是表示一些更美好的东西,生活在我身上的东西,充满生活热情的东西,它们非常轻巧,随时想飞走......”

露·安德烈亚斯原莎乐美既不是榜样,也不是模特儿,她只是要成为她自己。在这方面,她是个先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