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莎乐美:一个自由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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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战争爆发了。格廷根都见不到小伙子了。安德烈亚斯年龄太大,但弗洛伊德的两个儿子应征入伍了。大师感到非常担心,还发生了一点小小的民族主义危机。尽管如此,“精神分析医生们”还是聚在一起开会,激烈争吵。

露在工作,写了《肛门与性》一书,这也许是她对精神分析学的最大贡献。弗洛伊德在自己的作品中三次引用了它,这对他来说是非常罕见的。那本著作后来在1916年出版了。

他们不断地互相通信———露这方面没完没了———谈论自恋癖、小儿神经症和病人这样那样的症状。弗洛伊德像平常那样条理清晰地给她以答复。

关于战争,他们也谈得很多,但露主要在《日记》中谈,她花了很多篇幅来写她不可避免的痛苦:战争在德国和俄国之间爆发。她住在德国,爱德国,在德国写作,把德国当做自己的祖国。她痛恨战争,认为战争是那些疲惫的老国家所寻找的兴奋剂。任何一个过着真正和有创造性生活的人,都不需要那种兴奋剂来感觉到自己的存在。可是每个人都必须参加战争,因为我们都是自己和别人的凶手。如果她有儿子,她也会送他上战场。

露奋起反对一种陈腐的观点,这种观点认为,如果由女人来实行统治,那就不会爆发战争了。愚蠢!因为母性要求人们善待自己的家人,却要自己的儿子去进攻和仇恨别人。她讨厌咖啡馆里的那种陈词滥调,那些人为战争辩护和宣传,声称只有敌人的动机是邪恶的,而“我们”却是为显示自己的勇敢而战。总之,战争无非是一时的堕落,重新回到了原始状态。

她在报纸上与最著名的评论家论战,本子上写满了“目睹之事”:火车上挤满了伤兵和妇女,妇女们自豪地展示着她们缠满绷带的儿子。她还记下了她的熟人们阵亡的儿子,并写信给弗洛伊德......

而弗洛伊德是个极端的愤世嫉俗者,他的这种感情是露所不知道的。于是,露又告诉他,“在人类的活动后面有一个深渊,最高贵和最邪恶的冲动根据情况在那里交替出现,没有人能分得清,所以最后也不可能作出正确的判断”。

这是弗洛伊德写给亚伯拉罕的结论:“她的乐观主义根深蒂固,我们无法动摇。”然而,这种乐观主义却被这一批评纠正了:“战争......我不相信战后还会重新找到快乐。”

即使“伟大的战争”结束后也如此。瞧它让参战者处于何种境地!法兰西的国土遭到了轰炸,伤亡惨重。战争如同真正的屠杀,使它丧失了40万人。所有的年轻人,或者说几乎所有的年轻人都阵亡了。这个国家再也站不起来了,尽管美国人的最后来临把它从失败中拯救了出来。

德国呢,无论是这次还是20年后,都没有在自己的国土上打仗,这就产生了另一个观点。但它失去的人比法国还多,它被毁了,没有粮食,疲惫不堪......严重的通货膨胀使它的货币大大贬值,买点土豆得用独轮车推着钞票去。国内的有关党派还策动了巨大的内乱,他们以为夺权的时候到了。

当露听到这个消息时,她哭了一夜。财产被“她”的俄国充公了,她生活拮据,家中也没有任何消息。1917年的革命使她极为恐慌,她去向弗洛伊德诉苦,想寻求安慰。弗洛伊德像往常一样,和言细语地回答她,还说了这么一句完全符合他的风格的话:“我觉得革命结束之前不可能同情革命,所以革命的时间不会太长。总之,人们成了反革命,正如席勒在法国革命前就已经反叛一样......”

他找到了他以为已经失去的一个儿子,但觉得那头“人兽”还是那么可怕。难以驯服,无法驯服。

1918年,露在烛光下给他写信。格廷根已经没有电灯,也没有取暖的木炭。弗洛伊德在维也纳承认说:“我们都是饥饿的乞丐。”他当时给匈牙利的一家杂志供稿,要求用土豆来代替稿费。

食物匮乏的人们又遭到了西班牙流感的打击。在德国,混乱和饥馑长达几个月。

在格廷根,露步履蹒跚,再也不能外出旅行了。她甚至没钱买车票去布达佩斯开会。从1914年起,俄国给她的年金似乎已成泡影,那时,她的病人还不多。后来,情况好转了,她甚至超负荷工作,弗洛伊德提醒她说:一天看10个病人,太多了!

在艰难的岁月里,是他在经济上资助露。当格廷根的屋子需要修缮时,是他付的钱。当他获得歌德奖时,他得到了一大笔奖金,他把奖金的一部分给了她。幸亏,除了旅行,露的所需一直很少,屋子她已经买下了。我们不知道安德烈亚斯是否负责一部分家庭开销,如果负责,那说明他还在大学里领薪水。露在她的《日记》中没有记这类事。

战争带来了各种各样的心理疾病,传统的治疗已无法应对。医生们发现,有个叫弗洛伊德的人有些办法,尽管他当时还不出名,并且受人诋毁。精神分析这一学科,他为之做了那么多斗争,这时开始得到承认了。

于是,1923年,露在柯尼斯堡①住了半年,同时给5个医生和他们众多的病人作精神分析。那一阶段的工作很累,但也很让人满足,因为她替他们治好了心理疾病,赢得了他们的信任。她写信给当时住在瑞士的里尔克,告诉他自己在干什么,心情如何,说自己的信心恢复了。她认为,对艺术家来说,艺术作品就是拯救之路,精神分析不但在某些方面可以“摆脱魔鬼,而且能捕获带来创作灵感的天使”。

她被召到慕尼黑的一家疗养院里,那里住的主要是妇女。她在那里呆了几天,后来发现男院长完全放纵自己的生理欲望,和所有的女病人睡觉。露并不是一个假正经的女人,但她不喜欢这样,于是,她回到了格廷根。

在那里,她耐心地倾听神经官能症患者和歇斯底里者说话,也写点东西:替弗洛伊德主持的《意象》杂志和《文学回声报》写些文章。她发表了战前写的一些东西,还有一部滑稽的诗剧,剧名叫《魔鬼与她的祖母》。但真正吸引她的还是病人,她也担心自己的几个哥哥,她知道他们生活在危险之中,希望能与他们建立联系,并写信给德意志帝国国会的一个重要成员,此人以前曾疯狂地追过她,名叫乔治·勒德布尔,但他连拆都不拆就把信退回来了。

①即加里宁格勒。

我们不知道她在森林中遇到一些英俊的偷猎者时是否曾与他们举行“爱情的盛宴”,也不知道她是否有此愿望。正如人们所看到的那样,她写了一些很绝对的东西,说妇女到了一定的年纪,性欲就会消失。她本人呢,快到60岁的时候,得了一场病,头发几乎(暂时)掉光了,人也比以前更瘦。她戴着一个花边圆帽,承认说她第一次感到“到了另一头”。

她的头发重新长出来了吗?她重新恢复了镇定。她失去了一直以来的那副青春模样,但没有失去魅力和活力,也没有失去她身上一直存在着的对生活的爱。然而,她显然已不再需要捕捉男人的目光,也不需要随之而来的事了。在弗洛伊德1929年的一封信中,在两段文字之间的转折中,有这么一段话:“我很高兴地看到,你年老的丈夫给你的印象比以前更可爱了,我的意思是说‘更适合’晚年生活。”无法找到露回答这句话的回信,不过我们可以想像,自从不再害怕失去她以后,安德烈亚斯便变得文明多了,他们现在能真正说上几句话了。但她必须大喊,因为他已经重听了......

没关系。那几年,她觉得生活很享受,尽管那个阶段工作繁重而辛苦。她写信给里尔克说:“我的精神分析工作使我如此快乐,以至于即使我现在成了亿万富翁,我也不愿意放弃工作。”

她一直想着她在第一本书《为上帝而斗争》中提出的那些问题:信仰的消失,对上帝的怀念。精神分析的研究和实践远没有使她忘记这些问题,反而使她相信,越接近生命之源,离造物主便越近。她坚决否认宗教与性的一切关联,却又承认上帝的存在也是性爱的反映。毫无疑问,享乐不会玷污宗教,或者说,露在内心深处把祈祷与性联系在了一起,祈祷和性永远是互为依存的。

当精神分析学家们有机会听到和读到她就这个问题发表的看法时,他们都感到惊讶,弗洛伊德本人也不例外。但他永远感谢露的诚实,支持她的观点。支持什么或反对什么,露总是坦诚地表明自己的立场。

在弗洛伊德忠实的弟子中,费伦茨和亚伯拉罕和她关系密切。三个朋友在乔治·戈罗代克家里一起住了几天。当她在上巴伐利亚的一家疗养院工作时,费伦茨曾向院长担保,说她医术高明。

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工作中。

如果说露也有厌烦的时候,那是因为远离了弗洛伊德。不过,弗洛伊德很快就邀请她在维也纳住上几天。她住在他家,小山路19号,这个地址后来很出名。露住在弗洛伊德家的客房里,客房的窗户朝着小院。她在那里呆了6个星期。弗洛伊德的母亲和妻子对她表示了热烈的欢迎,他的两个儿子和两个已经结婚的女儿不住在家里,小女儿安娜28岁了,还是独身,她缺乏自信。三女儿索菲长得很漂亮,但一直抵制着诱惑。她当了缘年小学老师,现在负责有关精神分析学的出版事务。失去了其他女儿的父亲,越来越想把她留在身边,把自己的本领传授给她。他对她进行了分析,发现心理治疗非常有效(别的精神分析学家也分析过自己的女儿,比如说梅拉尼·克莱恩)。他两次打发走求婚者,没让她受到太大的影响。他认为女儿现在需要女性的友谊,如果她能在露身上得到这种友谊,她会感到幸福的。露快乐的生活态度和不衰的青春将对安娜很有好处,而且,她是个出色的鼓动者,能向安娜灌输精神分析学理论。

总之,弗洛伊德把自己最宝贵的东西都托付给了露。如果有必要的话,他们的关系还可以更近一步。在他和她之间,同时还有安娜,三人之间将建立起一种非常亲密的关系。安娜被热情洋溢的露吸引了,甚至有点迷上了她。当露不得不回家,重新去给病人看病以维持生计时,三人之间通了大量的信件,从信中可以看出,他们好像并没有分开。两个女人以“你”相称,大家陶醉在温情之中。安娜在给露编织紧身衣,露早就不注意打扮了,常常在家里冷得发抖。

突然,悲剧发生了,弗洛伊德受到了打击:他的女儿索菲在汉堡得了西班牙流感,暴病而亡。弗洛伊德感到非常难受,自己也很快就得了病,下颚接受了第一次手术。漫长的痛苦开始了。与此同时,1920年至1930年间,精神分析学流行起来,弗洛伊德的名字出现在所有人的嘴边,他受到一些人的尊敬,也被一些人当做是撒旦或阿提拉①。一场灾难......

因为他所到之处,天真这一娇嫩的青草永远不会再长出来!

1922年9月底,露、安娜和弗洛伊德在柏林大会上相遇了。为了让他们高兴,大会的组织者马克斯·艾廷贡把他们安排在同一家旅馆里。露感到非常痛苦,担心会受到阻拦,但弗洛伊德写信给她说:“把天下无双的露带到我们身边来,她的快乐经受过各种考验......”她来了。

安娜进步很快,尽管她在生理上对男人的抑制可能非常困难,但父亲给她的压力太大了,他不能失去她。但安娜从露身上学到了许多东西,据难以查证的传言说,包括对同性恋的爱好。她幸福地成了儿童精神分析学的专家。

①阿提拉(约猿怨缘—源缘猿),匈奴王。

对露来说,在柏林度过的那段日子非常充实。在艾廷贡的帮助下,她看了许多病人,进展顺利。她和弗洛伊德父女的亲密关系达到了顶点,两个女人甚至一起作了一次长途旅行。

晴天霹雳:1923年2月,弗洛伊德的下颚形成了一个肿块,他预感到那是癌症,尽管谁也没有对他说什么。他还是继续抽烟。肿瘤越来越大,他悄悄地去看了一个专家,专家建议他马上动手术。他第二天就动了手术,但当他独自一人的时候,发生了一次大出血,夜里又发生了一次,是邻床的病人救了他......

这次,癌症确诊了,查明了,双腭都传染上了,舌头也是。从1923年至1939年,弗洛伊德接受了31次手术,割掉受感染的组织,并接受了一次尚可忍受的补形术......痛苦包围着他,除了悄悄地偷吸雪茄。

在弗洛伊德的病痛发作之前,安娜在艾廷贡的鼓励下,准备搬到柏林来住。现在已不成问题。她离父亲从来没有这么近过。在这件事上,露也有份儿。弗洛伊德猜到了,对此非常感激。安娜成了他生活的中心,他的骄傲,他担心的对象,而露是他最关注的人。他送给她一件皮毛大衣,换下了她那件破大衣。他在泰格尔公园里给她采摘花朵,因为他经常去那里看一个专家,准备再次动手术。

对弗洛伊德动手术的事,露既感到担心,也感到气愤。他在乐观当中突然暴露出一个弱点。“我想弄清楚是谁造成了他的痛苦,我要把那家伙的手脚都拔出来!”她大声喊道。弗洛伊德嘲笑说:“你们都把脑袋靠在墙上。为什么?”

他继续勤奋工作,写作,发表,但他聋了。跟他谈话显得很艰难,于是她给他写信,继续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