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灵异我当渡鸦那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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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我欲为人

糟老头把那条盘在野瓜里的恐怖白蛇收进袋子里不久之后,一直昏迷的李家媳妇儿终于睁开了眼,仿佛像个没事人一样,一点中过邪的迹象都没了。李家富自然是乐开了花,要知道他在这穷山僻壤讨个媳妇可实在不容易,原本还想着前几天上山打到的东西都要拱手送人的呢,谁曾想这行脚先生千不要万不要,偏偏看中了自家的养子狗剩。这可是个便宜买卖,本来狗剩就是他从外边打工抱回来的,家里凭空就多了一张嘴,现在送出去也乐得轻松。更重要的是,狗剩说是他李家的养子,倒不如说是他家养的一条狗,丝毫没有什么不舍的。

只是,李家富这辈子恐怕都不会忘记今天狗剩死死箍住他手的时候,那冷漠残酷、毫无感情的眼神,那不是一只狗应该有的眼神,而应该是一匹狼。他当然也不知道,狗剩能有那力道是因为糟老头给他吃了一颗鬼瘤子,但是那眼神却绝不是任何灵丹妙药的功劳,那是双瞳者与生俱来的秉性和傲骨。

山上的夜静的似乎总是特别早,此刻的小山村早已没了白日的喧嚣,灯火灭,万籁寂。然而在这蜿蜒曲折的山路上,却还有两个夜行人,于茫茫夜色中踽踽独行。

“臭小子,”走在前头的糟老头突然停下脚步,掏出一根烟点上,“知道老夫今天抓到的那条蛇是个什么东西么?”

“是‘祸’。”狗剩回答。

“那你可知道‘祸’是怎么来的?”糟老头继续追问。

狗剩只有摇头。

“臭小子,你可给老夫听好了,接下来老夫所讲的俱是我门中不传之密。枉死之人死后怨念经久不散,引发阴阳失调,就会生邪祟,便也是凡夫俗子们口中所说的‘鬼’。然而邪祟只有虚妄灵体,只能伤人于无形,影响的只是人的精神,可远远比不上能凝成实质,可以对常人造成实际伤害的‘祸’。但是这‘祸’却不是想生便可生的,只有怨念与妖力两相催合,才会生出既鬼且妖的异端,这便是‘祸’。恐怕李家富他老娘的死跟他媳妇儿脱不了干系,而且死后阴魂不散,不知怎么更得了某种因果造化,这才成了‘祸’。想来这一带都是高山老林,有了些道行的山精野怪总是少不了的,李家世代便是这山中猎户,难免不误猎到个把成了精怪的东西。如果老夫猜的不错,这造化大抵因此而起。嘿嘿,只是没想到这难得一遇的‘蛇祸’倒便宜了老夫,平白无故捡到了个大宝贝。”糟老头把“祸”的实质以及对李家媳妇儿如何中了祸害的推测娓娓道来,虽然有些事他未亲见,但是这场“蛇祸”的缘起他倒是也猜的差不离。

李老太的确是李家媳妇儿害死的。去年冬天的时候,村里的男人们都集体上山打“围猎”,也就是封山打猎,因为到了年底,家家户户都想最后多打些东西过个好年。打围猎是要驻山的,男人们一去就是大半个月,这李家媳妇儿也是骚狐狸上了身,就有点耐不住寂寞了,竟然勾搭起了另一个山头的野汉子。好巧不巧的,居然有一天被她婆婆李老太给撞破了。李老太是谁啊,自然是不好惹的,想到儿子被戴了绿帽气便气不打一处来,上去就要和这对狗男女理论。李家媳妇儿自个儿也明白,只要这事儿被婆婆捅破了,她绝对是活不成的。按山里的规矩她要么被浸猪笼,要么就是被吊到山里的树上,献给山神爷爷。

这歹意一生,杀意便起,李家媳妇儿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伙同情夫把李老太摁在咸菜缸里活活窒息而死,对外说是李老太自个儿腌咸菜一口气没续上死的。由此才有了后面李老太死不瞑目、棺材生变的怪事,然而所谓“天理循环,冥冥之中皆有因果报应”,李老太的阴魂执有滔滔怨念,某日竟然遇到了那年冬天被他们一家剥皮下油锅的黄大仙儿残留在人间的妖力。那只个头大得吓人的黄大仙儿自然也是有些道行的,人修一世,妖修千年,此妖对李家的恨意只多不少,一直等着向李家报复呢。这阴魂的怨念和妖兽的恨意相互吸引,两相作用下,于是便生了祸端报应在李家媳妇儿的身上,让她手脚寸断,下身绞合如麻花,当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恐怕罪人下了阿鼻地狱也不过如此。

这当中的来龙去脉、因果报应狗剩倒是一点都不关心,因为他已经不是李家的人,他在意的是这本领高深、行事诡秘的行脚先生先前是怎么知道他跟李家有关系的。就如之前所说,上山寻坟的来回路上,他压根儿就没提过他是李家名义上的养子。

“糟老头,你是怎么知道我是李家的人?”

听到“糟老头”这三个字,糟老头脸上有点挂不住了,板着面孔问道:“臭小子,你方才叫老夫什么?”

“糟、老、头。”生怕对方听不清似的,狗剩一个字一个字的吐了出来。

“好小子,刚跟了老夫我还没一天就蹬鼻子上脸啦,真是岂有此理!”糟老头猛的掐灭烟头,厉声喝道,然而任谁都看得出他只是佯装发怒罢了,因为他的一张老脸上竟还挂着几许笑意。

“你叫我臭小子,我为什么不能叫你糟老头?”狗剩一板一眼地回答,倒不像是开玩笑。

糟老头一时哑然,却越发觉得这小子有趣了,于是顺势打了个哈哈,说罢了罢了,老夫好歹也是一代宗师级别的人物,岂能跟你这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计较。他接着往下说,老夫何许人也?这一片山头第一行脚,当然什么都知晓了!臭小子还记得今天白天的时候老夫摸了你的后脑勺吧,那可是老夫这一门摸骨看相的绝学,嘿,这一手下去就知道了八九不离十了。想不想学啊,老夫勉勉强强可以收你为徒。

糟老头此刻流露的老顽童姿态简直与白天强势的山野高人的形象判若两人,倒让人有点难以辨识了。不过他如何知晓狗剩与李家有关系倒没有他说的那么玄乎,事实上甚至简单的要命。糟老头跟着伢子来的路上就把主家的情况打听的差不多了,知道李家富去年冬天死了老娘,有个亲生儿子,还有一个稍大点的不受待见的养子。而之后狗剩带着他上山寻坟,听到李家富这个名字的时候双拳紧握的细节被他敏锐的捕捉到了,两相印合,便猜到了狗剩必是李家那个不受待见的养子。思维缜密、观察入微如此,足以见得这来历不明的行脚先生可绝对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收徒?

狗剩的心跳了一跳,事实上他白天反复在想就是这件事,他早已认定这个清瘦得如同标枪一样、行事不能以常理推测的糟老头是个有本事的人物。在李家当了这么多年的狗,在村子里也被人看作妖怪的他,饱受歧视和虐待,然而此时此刻却一直有个声音始终回荡在他的耳边——

你不是狗,也不是怪物,你是一个人!

“请收我为徒!”狗剩突然跪了下去,语气是他少有而又难以抑制的激昂。

糟老头见状也是一惊,他没想到这小子说跪就跪了。

“小子,说说为何要让老夫收你为徒啊?”糟老头严肃起来,沉着声问道。

狗剩缓缓抬起头,稀薄的月光下,少年稚嫩却难掩英气的脸上写满了认真和执着,以及那如狼一般桀骜不驯的倔强——

他说,我想做一个人,而不是当一条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