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让我们看看,这次遇上的是什么。”泰西-塔边说边跪了下来,抓起一把土,撒在怪物身上。逐渐的,它的轮廓终于显露了出来。
“以她之名。”一个战士轻声抽了口气。
它看上去像一种蜥蜴,有两条强壮的后肢,两条前肢虽然较小,但也十分有力。它站起来的话应该比泰西-塔要高出一头。随着泰西-塔继续撒上更多的沙土,怪兽长长的尾巴,和脊背上的一排尖刺骨板都显形出来。它的脑袋非常大,差不多有泰西-塔的身子那么大。当泰西-塔把这怪物的嘴撬开,她们看到它巨大的下颚里,是两排锋锐如刀的尖齿和獠牙。就算不隐身,它也是个厉害的对手,但还是没法和克利兰母星上一头成年的杰纳斯相比。杰纳斯要比它大得多,也有力得多。事实上,泰西-塔这些天在追踪的那头猛兽,比杰纳斯还要巨大,也更危险。
杰纳斯很擅于伪装,但它还不能使自己隐形。这才是这种隐形野兽的恐怖之处,而且它们还身形灵活,可以在丛林里悄无声息地来去。更糟的是,不像杰纳斯的单打独斗,它们显然是团队作战。
这次的狩猎小组没有战神女祭司随队,现在幸存的人里,泰西-塔就是最资深的了:大家的性命都倚赖她。泰西-塔很快做出决定:虽然克利兰的勇士们追求的是不断挑战自我,但白白死在无知的野兽爪下是毫无荣誉可言的。“我们必须离开,”泰西-塔对大家说,“现在就走。收拾好水和武器,我们这就回飞船上去。”她们坐的是一艘专供探险用的小飞船,停在离营地上万米的空地。泰西-塔本可以直接把它召唤过来接她们,但这林中枝繁叶茂,飞船无法降落下来。从营地这里通向飞船的,是一条常走的老路,路迹清晰。但沿途一路上雨林都紧贴在两旁,而且还要淌过好几条小河,十分容易被伏击。
“泰西-塔,”一个战士问道,“天已经黑了,我们是不是该等明早再走?今晚先不要生火,在这躲一躲?”
泰西-塔凝视着面前覆盖在一层薄沙下的怪兽尸体,冷峻地说:“既然我们看不到敌人的样子,白天黑夜也没什么差别了。如果它们只是这一小群,这回的猎获应该能让它们满足一阵,不过它们早晚一定会再来的。”她警觉地环视着周围的密林,“你们快去收拾东西,我来给逝去的人做最后仪式。”
其他五名战士立刻跑去收拾自己的水和武器,同时祈祷女王保佑她们,不会在路上受到怪兽的偷袭。泰西-塔来到死去的战士们中间,轻声为每个人祷祝,并把她们的项圈从颈上取下,虔诚地放入一个人造皮革的袋子里。活体金属制成的光荣圈,每个克利兰人到了一定年纪都会戴上,然后佩戴一生,直到临终才会摘下。泰西-塔以后要把这些项圈送还到战士们曾经学习过的卡扎,只要她自己还能活着回去。
几分钟后,大家都准备好了。“我打头,”泰西-塔说,“如果感觉到什么异常,我会立即通知你们。你们自己也留意看着身后的地上有没有忽然出现脚印。”
“它们要是从两边攻击怎么办?”一个战士问,“丛林离小路这么近,我们没法提前发现它们。”
泰西-塔露出了一个威严的笑容,白色的尖牙在暮光中闪现:“那就祈祷它们别从旁边过来。”她最后再扫视了一下四周,说道:“快,我们走。”
克利兰战士们在小路上排成一队,飞速前奔。她们的眼睛可以在暗中视物,所以也用不着照明的东西。泰西-塔之前权衡过,到底该尽快走还是谨慎缓行,最后还是决定越快越好。既然又不知道到底会有多少怪兽在旁埋伏,走得慢,只是给它们更多袭击的机会。过河的时候会慢一些,因为那是泰西-塔觉得最有可能有埋伏的地方,除此以外,只要还能跑动,就尽量快点赶路。
泰西-塔手里握着剑,跑在最前面,其他战士也都是丛林经验丰富的老手,紧随其后。尽管泰西-塔已经在这片雨林里打猎了好几周,对这里的各种声响和气息都很熟悉了,但此刻树林中传来的任何一点响动,树叶摩擦发出的沙沙声,都让她心惊肉跳。
她们走到将近半途的时候,第一波袭击来了。殿后的战士突然发觉,地上出现了一串紧跟在她身后的脚印。她立即把一枚施莱卡向怪兽掷去,鲜血溅出,怪兽惨叫一声,冲进了路旁的树林,扑倒在地。
“右边!”泰西-塔感觉到有东西靠过来,赶紧大喊。一个战士立刻抽剑,不过还是太晚了。一副锯齿状的长牙从树林上空猛地伸下,一口咬住了她的头。怪兽巨大的下颚一阵颤动,战士的头被扯了下来。泰西-塔朝怪兽发射史莱卡,但只打伤了它。怪兽痛得嘶嘶乱叫,身侧流下一道血迹,染红了自己的部分身体,现出形来。它叼着猎物,急匆匆跑进丛林里去了。一名战士默默捡起死去战士的项圈,整支队伍继续向前。
正走着,突然,一头怪兽从路的另一侧林中,一把抓向紧跟在泰西-塔身后的战士。但她的动作要比袭击者快一些,她一边发出混合着恐惧与愤怒的吼声,一边把自己的长矛狠狠扎进怪兽体内。怪兽仰天大叫,猛地一爪打在战士的铠甲上,一下把这她扇得飞了出去,正撞在泰西-塔身上,两人一起摔倒在地。怪兽一脚踏上,踩住这名战士的腿,她痛得尖叫,怪兽张开了大嘴逼近过来。
泰西-塔翻身跃起,把剑直插进怪兽的嘴里,剑锋深深刺入它的喉咙。怪兽倒在地下,满地打滚,其他战士一拥而上,连连刺出,直到它浑身是血,不再动弹。
这战斗开始得突然,结束得也快:泰西-塔听到了其他野兽离开小路旁,向林中逃去的声音。
她重重喘着气,赶紧回身去照看腿被踩伤的战士。
“我的腿断了,”那名战士吸着气说,“把我留在这儿吧,我可以把它们拖住一阵。”
“别说傻话。”泰西-塔边说边招呼过来两个战士,帮着扶她站起来。“我谁也不会丢下的,奎因-舒云。”她对剩下的另一名战士说:“注意看后面的路。咱们走。”
走向飞船的最后七千多米路程,真是相当令人绝望和煎熬。抬着伤员的那两名战士已经快累得透不过气来,跌跌撞撞地朝着目的地跑,全身酸痛,精疲力尽。泰西-塔和奎因-舒云的神经经过这一路上的高度紧张戒备,也快要绷不住了。
当她们终于走到了停放飞船的空地时,一个战士如释重负地长出口气:“以她之名。”
就在这时,第二波袭击开始了,但却是以她们完全意想不到的方式。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叫,一只就像泰西-塔这些天在追踪的猎物差不多大小的猛兽,突然冲入到了空地上。它长着尖角的头已经快要顶到稍低点的树冠,样子和那种隐形的怪兽很像,只是要大得多,而且全身的厚皮上是一块块绿色、黄色和棕色的斑块,可以让它很好地在丛林里隐蔽。它通常应该是静静等待着猎物靠近,所以要捉住它很难:伏击一个天生就擅于伏击的家伙可绝不是易事。
一开始,克利兰战士们都呆住了,难以相信自己的运气居然会如此之差。她们就这么傻傻盯着这个从天而降的恐怖的家伙穿过空地,径直冲过来。这时泰西-塔发现,这只巨兽负伤了,它的肋下和大腿有很深的撕裂的伤口。
它忽然在空中猛地一甩头,来回抖动,这时她们才发现,它的嘴里咬着一个东西:一头隐形怪兽正在汩汩冒出的血流中显形出来。巨兽强悍的下颚几乎要把它咬碎了。
巨兽背后的丛林里,立时发出一阵骚动,空中响彻着躲在林中的隐形怪兽们尖利的嚎叫。
这一片嘈杂中,泰西-塔突然大喝一声“快跑!”,把其他战士朝飞船推去。奎因-舒云经过时,泰西-塔对她说:“把你的剑给我!”
“那你……”奎因-舒云战战兢兢地说,眼睛吓得睁得老圆。
泰西-塔从她手里拿过剑,然后一把把她推向飞船:“带其他人走!”
奎因-舒云还说了句什么,不过泰西-塔没理她,扭头就朝背后正在咆哮着追过来的巨兽冲去。在巨兽追上来之前,其他人是跑不到飞船的,除非泰西-塔能把它,还有它后面的追赶者都拖住。泰西-塔没有任何计划,没有策略,只是与手中双剑融为一体,让女王的意志引领她的命运。其他人如果能顺利上船,就能拿船上的武器来制服这些怪兽了。
然而,泰西-塔心中深藏的某处,却悲凉地希望她们别来救她。经历过流浪的十九个循环后,她觉得自己终于该真正的赎罪了——不是为了同伴牺牲,也不是为了女王;只是为了她自己。泰西-塔知道自己要死在这里了,但她会死得像一个战士,足够庄严地为自己在《时光之书》里的篇章画上句号。
自从错手杀死了娜娅-提拉,泰西-塔的血歌再没有像此刻这样,满怀单纯欢欣地响起。
巨兽朝着飞船的方向扑了过来,完全忽视底下站着的泰西-塔,直到她的剑深深地划开了它的大腿内侧,肌肉和肌腱都被割断。巨兽长声惨叫,顿时绊倒,撞向地面。
这时,一头隐形怪兽突然跳上来攻击泰西-塔,她一下被撞飞了出去,一边握着的剑脱手了。泰西-塔重重地摔在松软的土地上,还没来得及打个滚站起身,另一头怪兽低头一口咬住她执剑的胳膊,另一把剑也丢了。怪兽狠狠咬紧泰西-塔的胳膊,撕扯着她的肌肉,泰西-塔痛得低声轻哼,抬起还能动的那只手,爪子拼命向怪兽头上插去,想戳瞎它的眼睛。
那怪兽痛呼一声,松开了口,牙齿也隐进了无形的嘴里。泰西-塔能感觉到她被包围了。她不能以这种姿势死去,于是勉力站起身来,抽出匕首,准备朝她觉得有怪兽待的地方捅去。忽然,她感到背上有一股清风掠过。
她惊讶地转头,发现苏拉-尼肯就站在她身后。
身穿微亮的黑色仪式用铠甲,伟大的女祭司伸出了双臂,但她手上除了天生的爪子,没有任何武器。“跪下,我的孩子,”她下令,“挡住眼睛!”
虽然完全不明所以,泰西-塔还是赶紧照办。她跪在了祭司脚下,用那只没受伤的胳膊横挡在眼前。但她知道此刻背后至少有六只隐形怪兽正朝着她们扑过来。
忽然间,一道青光从苏拉-尼肯张开的双手射出。泰西-塔倒在了地下,全身好像有无数小虫子在爬一样微微刺痛。即便闭着眼睛,还有胳膊遮着,她还是觉得自己快被这剧烈阳光般耀眼的能量光刺瞎了。能量光扫过整片空地,到处是怪兽们震耳欲聋的咆哮。泰西-塔时不时能听到一声恐惧的尖叫,她知道那是它们被汽化掉了。皮肉燃烧的焦臭味在空中蔓延。泰西-塔骤然明白,这不是锻造师们造出来的新兵器,而是苏拉-尼肯在施展她作为现任德西-卡女祭司的魔力。
能量光足足爆发了好几分钟,看来围攻的怪兽比泰西-塔以为的还多:不仅仅是一小撮,而是整个族群,瘟疫一样在这片地区游荡,想要捕获像泰西-塔刚刚打倒的巨兽那么大的猎物。
周围忽然安静了,泰西-塔鼓起勇气抬头睁眼,却正看到苏拉-尼肯缓缓地瘫软下来。
“祭司!”泰西-塔赶紧上前一步,用完好的那只胳膊扶住女祭司。苏拉-尼肯的皮肤都是滚烫的,身上的铠甲更是烫手。泰西-塔让祭司靠在自己身上,帮她解开铠甲,把滚热的金属片拿走。当她看到祭司铠甲底下穿的黑色布衣上冒出缕缕青烟,不禁哭了出来。
“我的祭司,”泰西-塔握着苏拉-尼肯的一只手,一遍遍忧心地叫着,“请回答我!”有脚步声靠近,泰西-塔抬起头,安心地发现是奎因-舒云和另外两个没受伤的战士拿着重型能量武器赶了过来。
苏拉-尼肯的眼睛颤动着睁开了,泰西-塔感觉到祭司的手也握紧了她的手。“我的时间不多了,孩子。”她轻声说道,“我几乎都快放弃找到一位继承者的希望了,因为再没有人能做到像你一样。我一直在等,等你的血歌再次唱出完全的快乐来。现在终于等到了。是女王派我来保护你的,因为你就是我的选择。”她停顿了下,两眼深深看进泰西-塔眼里:“现在该你选了,泰西-塔。在我死去,和祖灵们相聚以前,不一定有足够的时间教导你了,但是,你愿不愿意成为德西-卡氏族的祭司?”
泰西-塔低下了头,目光低垂。她知道自己已经准备好了。她尝过了各种挑战,也直视过死亡的面容,而此刻,她终于感到了灵魂的自由,从自责和羞愧中彻底地解脱。她的心和精神再次完整了。“我接受,我的祭司。”泰西-塔静静地回答。
话音刚落,她和其他人忽然都从克拉麦斯-葛尔星消失了——女王的意志把她们瞬间带回了母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