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御书房内,寂静无声,只有懿宗偶尔发出的叹气哀怨,独坐案前,心情烦躁,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思绪紊乱间,忽又站了起来,绕着桌子走了半个圈,又忽然转身,似乎想跟朝南说什么,朝南见状,于是迎上前去,恭谨聆听。
懿宗欲言又止,忽又打住:“唉…不说了!说不清。”又重新在案前坐下。
朝南见他如此暴躁,心知是因为风燕之事,提议道:“皇上,不如到御花园走走?”
懿宗正纳闷着,没有心情闲玩:“没意思…”右手支着额头,思量一会儿,又忍不住说:“你说,段飞鸿跟缪彩蝶若真是一对,为什么宁芳仪对段飞鸿又如此牵挂?如果段飞鸿跟缪彩蝶不是一对,缪彩蝶又怎会冒死相救?如果…唉,这一宗案,朕也不知如何判决。”一段话断断续续顿了几次,还紧紧按着太阳穴,可见不是一般的纠结了。
朝南是旁观者清,事件看得一清二楚,笑道:“其实,谁管段飞鸿跟缪彩蝶是不是一对?皇上只要想通一件事就可以!”
懿宗一听,终于有个人指点他混乱的思绪了,忙道:“什么事?”
朝南附在他耳畔,为强调的语气刻意道:“只要想通了怎样处置宁芳仪,其他事自然好办;只有宁芳仪才最重要!”
朝南自作聪明,毫不避忌就说出来,恰好这又正是懿宗不愿被人说的心事。他白了朝南一眼,“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难道朕就舍不得杀了宁芳仪?要怎样处置宁芳仪会有多难?最难的是分出个是非曲直!犯事者受到应有的受罚,这才最重要!”
朝南见懿宗连珠炮发,明显带着怒火,正自恨失言,不知怎么弥补之际,太后就随声步入了:“皇上,等母后来为你分忧吧!”
朝南自然是欢喜,自己算是逃过一劫,连忙打岔行礼:“参见太后娘娘。”
懿宗亦施礼:“参见母后。”
太后点头,拉过懿宗的手,笑言:“坐吧。”
潘妈妈侍立一旁,太后、懿宗分别坐下,朝南连忙给太后奉上茶,潘妈妈替太后接过茶,太后喝了两小口,笑看懿宗:“什么事让皇上坐立不安?”
懿宗在母亲面前,也不作掩饰,直言道:“儿臣实在无能,后宫一件小事就让儿臣想的头都大了!”
太后微微带笑,又静静地喝口茶,听他继续说…
懿宗见太后脸色平静,说出自己心中所想:“事实明明摆在眼前,缪彩蝶犯了大错,偷令牌救人,她跟段飞鸿肯定是一对,儿臣仍然怀疑宁芳仪跟人有染,会不会是儿臣太多疑?”
太后失笑,看来这个儿子是动了真情,拍拍他肩膀道:“关心则乱,皇上之所以如此牵挂宁芳仪,全因平时专宠一人,令皇上猜疑妒恨,失了宽宏大度。”
懿宗被太后这么一说,虽然她语气轻缓,但是却明显带着几丝责怪意味,他一时不知怎么反应,太后又道:“所以,哀家一直劝谏皇上,应该雨露均沾,各妃嫔分享恩宠,自然和平共处,后宫纷争少了,皇上也不致于为感情所乱。”
懿宗默然,太后自然是说得有理,但是不是每个人他都看得上眼,否则也不会专宠华妃多年,也不会现在对风燕之事耿耿于怀:“儿臣虽有不是之处,不过,事情对错总有一个说法,如果宁芳仪真是清白的,那么她的胎儿…难道,真的是皇后狠下毒手…?”如果真是皇后恶意陷害,他真不敢想像那女人竟然如此胆大妄为。
太后仍泰然自若,心中早有明镜,她带笑道:“皇上,当局者迷,这件事不如交由母后处理,母后自然给皇上理出一个说法来。”
懿宗无奈,自己也想不到解决方法,不如就这样吧,“那…有劳母后。”
太后微微一笑,知道事成。
太后从懿宗那边过来后,就让皇后伴自己去御花园散步…蓝天白云,好一翻惬意风景,她一脸悠闲道:“难得今日天气回暖,出来走走,筋骨都舒展了。”
皇后的态度是一贯的谦卑顺从,奉承道:“娘娘喜欢的话,臣妾可以每天陪娘娘来散步。”
太后被她这过头的讨好逗得失笑:“每天?恐怕皇后没有这般闲功夫!管理三宫六苑,妃嫔相争,永无宁日,皇后为此,可谓费尽心神吧?”
皇后揣摸着太后话语的个中意思,未敢随便回应。
太后放眼望满园鲜花,其中牡丹盛放,非常抢眼。又道:“百花盛放,皆为衬托花中之王,皇后乃三宫六苑之首,应该宽宏大量,何必与闲花野草斤斤计较。”
皇后也跟着她的目光放眼看去,道:“娘娘微言大义,臣妾愚蠢,实在未能领会。”
太后知道她故作懵懂,微笑的同时,双眼正视她的脸,直言道:“宁芳仪之事,皇后出手太重了吧?”
皇后做了亏心事,此事被人明目指出,自然要将演戏到底,叫道:“娘娘,臣妾好生委屈!”
太后不冷不硬地:“嗯…?”将头转过一头,却作聆听状。
皇后知道太后在皇宫数十年,自己这点小把戏,当然蒙骗不过她犀利双眼,为求自保,唯有再编另一个说法,“宁芳仪自己不慎滑胎,不知何故,竟向皇上诬蔑臣妾。”
太后心中暗笑,总算找到她的漏洞,趁势道:“胎儿不保,心思紊乱,胡言乱语,也属人之常情。”
皇后见她明显有偏帮风燕之意,不得不委屈道:“虽然情有可原,但臣妾也不能平白受人冤枉,加害龙种可是死罪,臣妾不得不还击自保。”
太后拉过她的手,轻轻在她手背上摩挲着,笑道:“皇后与宁芳仪怎么也算是亲戚,何必相残?退一步,息事宁人,可以免却皇上操心,也省得哀家为难!如果各执一词,互不退让,我告诉你,只有两败俱伤!”
她的言词中,软中有硬,令皇后不敢再违拗,诺诺道:“一切听从娘娘教晦!”
太后满意于她的反应,点头含笑,又和她走向百花的另一处。
事情在太后的插手中,另有一番新转机,此时懿宗、太后和皇后都在紫宸殿中,侍卫将风燕带到,风燕跪下,道:“参见皇上,参见太后娘娘…参见皇后娘娘…”再见皇后,风燕心中的恨意又深几分,她是自己的杀子仇人。可她逼自己咬牙沉住气。
懿宗故作冷淡道:“宁芳仪,今日劳驾母后娘娘亲自审问,你可不能再隐瞒真相!”
她从头到尾都是被冤枉的,着急下抬头呼冤:“臣妾从没隐瞒…”
太后向她扬扬手,制止她把话说得太尽:“你不用惊慌,有话慢慢说。”又转向懿宗道:“皇上也别把宁芳仪逼得太急,一个女人,胎儿不保,身子虚弱,情绪低落,容易惊惶失措,胡言乱语。”
懿宗本来就口硬心软,经太后一提,也心中不忍。对风燕起了怜惜之情,道:“母后所言甚是。”
太后怜悯地望着风燕,道:“活在深宫后苑,难!怀不上龙种,固然心急如焚,怀了龙种,又怕华妃前车可鉴,心存畏惧,有了身孕也不敢声张,不知如何自处…”
风燕听出端倪,这字字句句在情在理,已知太后有心诱导她避重就轻、自圆其说。又继续道:“…日夜担忧,五内翻腾,致不慎滑胎,此乃为人母者之最痛!”她语气态度都情真意切,让人一下之间都同情起风燕来。
风燕见此情景,连忙顺势道:“太后娘娘垂悯!”并流露出一脸悲切神情,她的丧子之痛,终于能显露出来了。
太后又道:“受此打击,又恐皇上怪罪,故此胡言乱语,将滑胎之事毁过于人,可是这样?”
风燕已经明白太后之意,附和道:“臣妾…实在一时糊涂!”
太后见事情一步步按自己设想的发展,颇为满意,慈详地体贴道:“果真如此?唉,念你丧子情切,也是情有可原!”
风燕知道自己安然了,却不忘帮飞鸿脱罪,道:“正因失掉龙胎,惊恐悲伤,才会如此失态。臣妾绝无跟别人苟且私通,请皇上、太后娘娘明鉴。”
皇后见状,也适时加入,下跪请罪:“臣妾也恳请皇上、太后娘娘宽恕!”
懿宗不明她此举,惊讶道:“皇后你怎么也跪下了?”
皇后低着头,道:“臣妾难逃女人善妒心性,一时被嫉妒蒙蔽了心性,冤枉宁芳仪与他人有染,此事实属无中生有!”
懿宗听闻,已是一片意外错愕,太后适时接上,沉声道:“原来你们两个都互相诬陷,是吗?”
风燕按捺心中怨恨,道:“臣妾诬告皇后打掉胎儿,亦属无中生有!”
太后一声冷笑:“害得皇上连日操心,原来不过是酸风醋雨,小事化大!”
懿宗松一口气,至少,风燕与飞鸿清白,而且,也非皇后残忍打掉风燕胎儿。这事在他看来,是最圆满的结局,“幸好母后亲自审问,理清头绪…”
太后顺理提出自己的要求,道:“既然段飞鸿清白,哀家恳请皇上赦免段飞鸿死罪!”
此言一出,风燕十分紧张,双手紧握成拳状,但仍垂着头不动声色,免再招懿宗妒忌。
懿宗望着故作冷静的风燕,虽然说此事是一场误会,仍觉尊严受损,厉声道:“段飞鸿死罪可免,但私通宫女,活罪难饶,朕要将他发配边疆。”
太后满意地点头:“公道!”
懿宗继续道:“宫女彩蝶,则罚往染坊负责洗衣工作,至于皇后和宁芳仪,虽然情有可原,皆有失德之处。皇后要每日罚写女训,直至母后满意为止。”
皇后这时挺直了腰,道:“臣妾甘愿受罚。”
懿宗望着风燕,颇为矛盾,风燕知道他的目光深深盯着自己,垂头忐忑着等待他的判罪:“至于宁芳仪…罚入冷宫,静思己过!”懿宗到底是心软口硬,不舍得判她重罪。
风燕对于这一场无妄之灾,很是无奈,却好歹逃过一死,垂头谢恩道:“谢皇上不杀之恩!”
太后平息这一场惊涛风波,很是得意,也能向段韬有个交代,亦暗舒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