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我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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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思想杂草(4)

对于一个欧洲人来讲,当时的中国是个很遥远的国度,所以狄德罗特别用中国来比喻一个想象中很遥远的他方。试想一个欧洲的杀人凶手,倘若跑到中国去,我们好像就不再害怕和忧虑了,因为他不会害我们了,他害的是别人,害的是那些我们感到陌生的、不熟悉的、遥远的中国人。

后来名作家夏多布里昂把这个故事变得更复杂了一点,他讨论到一种假设:如果一个欧洲人,不知道为什么拥有了一种很神奇很玄妙的超能力,使得他可以利用这种力量害死一个中国的百万富翁。他在欧洲这边的户头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多了一大笔钱,原来他把那个中国的百万富翁所有的财产都继承了过来。至于百万富翁是怎么死的,中国那边的乡亲父老不知道,这边的欧洲人当然更不会知道,这笔天降之财原来是通过卑鄙的杀人手段获得的。接着夏多布里昂就问,倘若在这种情形下,你愿不愿意使用这种超能力呢?

这是一个很敏感的道德问题:倘若有一些坏事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使自己获利,在保证没有惩罚又没人发现的前提下,你做不做得出来?你又愿不愿意去做呢?上一个故事问的则是你对遥远地方的人有没有一份同情心?有没有一份感同身受的能力?

关于这些,另一位大思想家亚当·斯密对这个故事做了更丰富的变化。亚当·斯密是《国富论》的作者,苏格兰启蒙运动的健将。大家都觉得他是整个资本主义市场经济理论的创始人,其最有名的观点就是“无形之手”。他曾经打譬喻说一个面包师傅之所以要做面包,不是为了让我们吃到好面包,不是为了要填饱我们的肚子,而是因为他要挣钱。假如每个人都像这个面包师傅这么“自私自利”的话,奇妙的情形是整个社会都会获利。

如果大家以为亚当·斯密是个很喜欢强调人性贪婪和自私,同时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的思想家,那就大错特错了。事实上,亚当·斯密是个道德哲学家,他写过一本很有名的书,叫做《道德情操论》。

在《道德情操论》里,亚当·斯密把刚才的故事做了很大的变动。他说如果今天一个有人性、有良知的欧洲人,听说在遥远的中国发生了一场大地震,死了很多人,他会怎么办?首先,这个人会为之神伤,尽管他不认识那些中国人;接下来他还会花一点时间去沉思一下这场地震灾害的意义所在;再下来他可能开始想到贸易会不会受到损害。第二天他就完全恢复正常生活工作的步调了。

亚当·斯密讲这个故事的目的是说,其实人应该有一个普遍的道德关怀。在理性范畴,我们都知道应该用平等的态度对待世界上所有的同类,不仅不能对我的乡亲父老干坏事,对一个陌生人也不能干坏事,对所有的人都应该有包容慈爱之心。但这是理性上的认知,感性上我们其实没有这种道德想象力。两三百年前的时候,苏格兰跟中国有多遥远?一场地震传到那儿需要多久?所以亚当·斯密认为我们之所以要阅读,要学习,就是为了丰富我们道德上的想象力。

如今我们有电视、电影,有互联网,我们能够随时看到世界上各个角落的人和他们的苦难。所以四川地震发生的时候有那么多跟我们不熟悉的人和我们一道哀痛,也来帮助我们渡过难关。

我们依旧阅读,因为阅读更能巩固和丰富我们的道德想象力,通过阅读我们才发现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种不同的人,有那么多不同的生活方式。你要把自己设身处地地投入进去,想象你就是他,感受他的欢喜和悲伤。

作者小传

亚当·斯密(AdamSmith),又译亚当·史密斯、亚当·史密夫,英国哲学家和经济学家。他所著的《国富论》是第一本试图阐述欧洲产业和商业发展历史的著作,在此基础上发展出了现代的经济学学科,也提供了现代自由贸易、资本主义和自由意志主义的理论基础。另一本名著《道德情操论》提出的问题是以自利为基础的市场机制必须用以他利为基础的道德情感来协调。《国富论》说的是经济人;《道德情操论》说的是道德人。

PurityandDanger

英国女爵士的“肮脏观”

人们常常提到禁忌。什么叫禁忌?一个社会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禁忌?禁忌有什么独特功能?比如“脏”的禁忌,一双鞋子,本身谈不上脏或不脏,尤其是当它放在地上的时候。你看到自家鞋柜或者门口地上摆的鞋子,不会说它们脏。但如果把这些鞋子放到一本白净的书上去,你会不会觉得很脏?至少有点儿不大对劲吧。同样,如果一本书放在桌上,你觉得是正常的,要是我把它甩到地上去,你就会觉得它被弄脏了。这说明所谓的“脏”不是一个固定的概念,而是一种空间里关乎位置的概念。

我介绍的这本PurityandDanger没有中文翻译,书名译过来叫做《纯洁与危险》或者《洁净与危险》,作者玛丽·道格拉斯(MaryDouglas)。玛丽·道格拉斯是个非常伟大的人类学家,刚刚去世不久。她活了86岁,死前还被英女王封为女爵士。她完全改变了现代人类学,甚至是我们对人类思维方式的认识。

这本书首先提出的挑战就是研究什么叫做“肮脏”的问题。我们过去常常觉得肮脏表示某个东西很不卫生,可是你仔细想过什么叫做不卫生吗?其实这不只是个自然科学范畴的东西,更是一个文化习惯。比如我们会觉得坐在地上很脏,但对日本人来讲,坐在地上就不脏了;我们会说用手吃东西很脏,但是印度人却觉得用手吃东西那才叫干净。

所谓干净与不干净,脏与不脏,是有文化作用在里面的。一个东西干净或不干净决定于它的空间和位置,这就是玛丽·道格拉斯提出的一个极具创造性的想法。她从这个想法开始接着研究别的社会禁忌问题。

她很仔细地研究了犹太教的经典《旧约圣经》的《利未记》(Leviticus),认为过去有很多解释非常奇怪。书里耶和华就是上帝,他对他的子民以色列人说:注意,猪是不能吃的,它是不洁的;骆驼是不能吃的,它是不洁的;兔子不能吃,它是不洁的。水里面的东西都能吃,可是水里没有鳍又没有鳞的也不能吃。天上的东西大部分可以吃,可是有些东西还是不能吃。他规定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而且规定得很奇怪。什么叫干净,什么叫不干净?什么叫洁,什么叫不洁?

大家都不晓得该怎么理解这些命令。这规定到底是怎么得出来的?它的根据是什么?兔子是不是真的很不干净?猪是不是真的很不干净?没有鳍又没有鳞的东西,比如中国人常吃的海参、海蜇不就是这种东西吗?难道吃了它们会有问题吗?很多学者都曾经研究过,而玛丽·道格拉斯则用我们刚刚说的那种方法重新去看这些禁忌食品。

她总结出一种规律:原来所有的禁忌都能够反向折射出一个社会或一个文化的宇宙观,可以从中看出它怎么去分类万事万物。比如像犹太人,他们对动物的看法就符合这一点。猪为什么不能吃?猪跟牛羊一样,有蹄有脚趾,可这其中的大部分动物都会反刍,猪不会反刍,所以猪是一种“异常”的动物,在这种类别里面它是不正常的,是异类。所谓不正常就是位置摆错了,像把鞋子摆在书上是不对的,所以它是“不洁”的。同样,骆驼会反刍,可是它没趾,所以它也是异常动物。大部分水里面游的东西都是鱼,犹太人觉得,鱼有鳞片、有鱼鳍,可是海参、水母、海胆、海星这些东西没有鳞片,没有鳍,所以没办法好好地被安放在“水族类有鳞有鳍”这个类别里,于是它也是不洁的、不干净的。

有一些话常被叫做粗话、脏话,不是那些话本身是粗的、脏的,倘若你身边所有人都是黑社会和流氓,天天都说这些,你便不会觉得有任何问题。但是你若在大庭广众或者电视上说脏话,就会让人觉得很不能接受。一个东西的定义要看它的位置在哪里,这就是伟大的人类学家玛丽·道格拉斯的创见之一。大家看完这本书或听我介绍之后回去可以好好想一想自己身边有什么样的禁忌,有什么东西是不能碰、不能说、不能吃的,你仔细研究一下就会发现我们的文化和宇宙观,会发现我们是如何分类这个世界的。

作者小传

玛丽·道格拉斯(MaryDouglas),著名人类学家,一生笔耕,发表大量著作,对世界人类学有重大贡献,可谓现代人类学大师。其著述虽在华文人类学界享有高度赞誉,但论著多数尚待翻译。她对于中国人类学的影响主要通过国内同人述评之作间接产生。

①孔子不是圣,只是人,一个出身卑贱,却以古代贵族(真君子)为立身标准的人;一个好古敏求,学而不厌,诲人不倦,传递古代文化,教人阅读经典的人;一个有道德学问,却无权无势,敢于批评当世权贵的人;一个四处游说,替统治者操心,拼命劝他们改邪归正的人;一个古道热肠,梦想恢复周公之治,安定天下百姓的人。他很惶,也很无奈,唇焦口燥,颠沛流离,像条无家可归的流浪狗。读孔子的书,既不捧,也不摔,恰如其分地讲,他是个堂吉诃德。《论语》有个优点,就是没有后人的那种虚伪劲儿。书中人物,夫子也好,十哲也好,都是普通人,喜怒笑骂,毫不遮掩。谁说伟大导师就得高大全,圣门弟子就得身披光芒?他们师生在一块儿,学生顶老师,老师骂学生,都被记下来。我读《论语》,是读原典。孔子的想法是什么,要看原书。我的一切结论,是用孔子本人的话来讲话--不跟知识分子起哄,也不给人民群众拍马屁。古人说,”衣食足而知荣辱“。其实,衣食足了,也未必知荣辱。学《论语》,有两条最难学,一是”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二是”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现在,哭着闹着学《论语》的,不妨先学这两条,试试看!(《丧家狗》封底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