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我读.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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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好色的哈姆莱特(2)

(主讲梁文道)

《好色的哈姆莱特》

一场很小白的游戏

小白,上海人,作家,著有长篇小说《局点》等。

四大悲剧之首的《哈姆莱特》在当时观众看来充满了色情的黄段子。

我们通常会把关于性爱的文艺作品分为两种,一种是低级下流的“色情”,另一种则是听上去高雅一些的“情色”。两者之间本质并没有区别,只不过后者更好听一些。但是不管你怎么包装,它其实就是色情。这世界上有很多文艺作品是乐而不淫的,另一些则既乐又淫。

《好色的哈姆莱特》就是一个既乐又淫的作者所写的一本既乐又淫的好书。

作者小白是上海人,我常常在一些杂志比如《万象》上看到他写的东西。他的很多文章专谈情色,而且谈得出神入化,可见他对西方情色文化很熟悉,西学功底也好。这本书还出了个台湾版,比大陆版本多了许多大胆直白的插图。

书中有一篇访谈,一位文化评论家问小白为什么要写这本书。小白的回答是“性的表达和描述比性本身更重要”。没错,这本书是在谈性,但它是从西方文化史的角度去谈,比如小说里如何描写性,电影中如何表现性,春宫画里怎么画性,等等。在这个过程中,小白很强调“装”,装是一种表演,也可以说是一种卖弄,而且你还要先假设读者具有基本的人文修养、智商中上、有幽默感、懂得语言游戏,然后才可以表演装腔作势并以此为乐。换句话说,这是一本写给高雅读者的既乐又淫的书。

在《好色的哈姆莱特》里,作者想象了一位具有良好戏剧文学修养、非常熟悉莎士比亚的严肃读者坐着时光机回到过去,观看莎翁剧本最早在剧院上演的情景。他很可能会看到这样的场面,哈姆莱特的妈妈也就是王后,跟儿子说:“过来,我的好孩子,坐到我边上来。”哈姆莱特说:“不,好妈妈,这儿有一个更迷人的东西呢。”观众席上哈哈大笑。我们的时空穿梭者有点糊涂了,他不知道那个扮演哈姆莱特的演员在念到“好妈妈”的时候,为什么要奇怪地喘息一下。

在另一个场景中,他又听到哈姆莱特说:“小姐,我可以躺在你腿上吗?”奥菲利亚回答说:“不,殿下。”哈姆莱特又说:“我是说,我能不能把头枕在你的腿上?”观众又捧腹大笑。然后奥菲利亚说:“哦,殿下。”哈姆莱特说:“你觉得我说的是那些乡村野外的事吗?”这句话用英文讲是“DoyouthinkImeantcountrymatters”。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原来据文史学家考证,莎士比亚的剧本里充满了大量与性有关的双关语。比如刚才扮演王子的演员,在听到母后叫他“好孩子”的时候,按照剧本他应该回答:“好,妈妈。”这个goodmother用重音方式读的时候有反讽和性暗示的意味。因为在英国,一对情人在床上做爱时,也会互相称呼对方“好妈妈”、“好孩子”,表达一种亲密的赞赏。照作者的描述,那些今天看上去很了不起的经典剧本,当初上演的时候简直就像闹剧一样。四大悲剧之首的《哈姆莱特》在当时观众看来充满了色情的黄段子,一个伦常悲剧在这种方式的演绎下完全变了味道。像刚才那段哈姆莱特跟奥菲利亚的对话,country本来指野外、乡郊,但是他们在戏台上读成count-ry,cunt是女人的阴部。所以这句话的意思变成:“你以为我在讲那些性事儿啊?”完全是句黄话嘛。这样大家好像已经分不清楚悲剧和闹剧了,演出来图个乐。

这本书中讲各种各样与性爱有关的事,连马车上的性爱场面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小白都用他的生花妙笔一一写到了。

(主讲梁文道)

《百家姓》

小人物也有春天

杨葵,1968年生于江苏淮阴,1989年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长期从事文字编辑工作,业余写作。著有散文集《过得去》《在黑夜抽筋成长》等。

有时你会想,这人现在去哪里了?有时你在街上看见一个人,也许会想,那是不是他。

我们每天会遇到各式各样的人,也许是巴士的司机师傅,也许是面包房的店员。我们和他们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话,或是点头之交,很少去深究他们背后的人生故事,甚至很难去关心一下我和他之间究竟有没有故事可言。

《百家姓》的作者杨葵是一位编辑,文章写得很好。这本书里记录了他四十多年人生中曾经遭遇过的一些人。这些人未必是很重要的人,未必是他熟悉的人,但是他有兴趣把他们记一记,把这种浅浅的相逢相知写成故事。

书中写到一个人叫小罗,小罗是琉璃厂一家文具店的售货员,十几年前他常去找小罗买东西。“他分管笔墨纸砚、画册、书籍三个柜台,我那会儿住虎坊桥离得近,又正跟一个老先生学写字,所以常从他那买东西。第二次从他手上买东西的时候,他一脸诚恳地笑着问,您真勤快,上回那卷毛边纸,这也就十来天吧,都写完了?我当时一愣,心想他怎么知道,过后感叹这小哥记性好,天天手下几百担买卖,对客人居然过目不忘。类似这样颇显老派的优良作风,小罗身上很多,用一句话概括,就是得了琉璃厂老店温文尔雅、尽心尽责好风气的真传。”

杨葵天天见小罗,也偶尔和他深谈。过年时节,店铺门口明明写着“欠售”,小罗居然也不回家。杨葵以为是小罗跟家里关系不好,一次终于忍不住,和小罗谈起来,才得知小罗的爹妈早不在世了。“小罗这样说时人是笑着,但我一时语塞,心里明白那笑全是为我--在小罗这样的年轻老派讲究人心底,对顾客只能有一种态度,就是伺候。”

“这样的小罗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绝不相信他有朝一日会骂人,而且骂的就是顾客。”一次有个阔太太操着台湾国语腔跑进来,无论小罗拿什么纸出来,都碎嘴唠叨,尽情抒发不满,嗓门很大。后来甚至把一批纸往地下一摔,口中还说这东西是擦屁股纸,太烂了。

“全店的人连店员带顾客,清清楚楚听到了阔太太的吵嚷。老板赶紧过来,一脸堆笑询问出了什么事儿。此时的小罗略过老板,双眼严厉地盯着阔太太不放,腰却弯了下去,把地上的那卷纸拾起来,拍拍上面的土,一字一顿地对阔太太说:我在这店里阅人无数,纸是有灵性的,它会记住你这张脏嘴。小罗虽没上过几年学,可‘阅人无数’这样的文气话在他口中却时时迸出,颇有古风。”作者说,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见过小罗,也许他辞职回老家了。

作者又想起了他一个高中同学“东子”,这人相当怪,老不上学。学校到他家里问,家里也说不知道他上哪儿,可见习以为常。有一回,杨葵旷课在一家书店里翻书,东子就在他旁边,本来两个人互不搭话的。但是“东子突然跑到我旁边,拿了一本书哗哗地翻,越翻越不耐烦,突然用手指拉着书页,很生气地对我说:全错!全是错的!全是错的!书放回架子上,我瞥了一眼,是本《西游记》”。后来两人成了朋友,但交往也透着古灵精怪。

“中学毕业后,再没见过东子。有年冬天我在公车里缩手缩脚坐着,忽然看到街边马路上,一个穿着黑棉袄的汉子,举着把塑料的青龙偃月刀,呵呵傻笑地呼啸跑过,旁若无人。那个人,很像东子。”

那个人到底是不是东子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生命中总会遇到这样一些人,会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有时你会想,这人现在去哪里了?有时你在街上看见一个人,也许会想,那是不是他。

(主讲梁文道)

《裙拉裤甩》

香港文化人的独特感受

游静,生于香港,自香港大学比较文学系毕业后,赴美国纽约攻读传媒。诗集《不可能的家》获2002年香港文学双年奖诗组推荐奖。著有《性政治》等。

这种距离感来自什么地方?

香港文化界有种奇特的冷淡和低调,使我们一开始不太容易接受内地的热情激昂或是台湾的温情脉脉。后来我反省了一下,也许这不是普遍现象,只是我个人的一种定见,或是我受了别人的影响。我想到年轻时读过的一本散文集《裙拉裤甩》。

“裙拉裤甩”是广东话,意思是急急忙忙、气急败坏、东西零零碎碎的感觉。这本集子上世纪九十年代出版,后来绝版了。2011年,台湾居然又把它再版了一次。作者游静其实比我大不了几岁,但是成名太早,我年轻时就读她的文章,觉得很能描述那一代香港文化人身上的独特感觉,跟大陆和台湾都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