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7日,黄昏。
送走杰克老头一行后,天仁开着凯迪拉克,载着玲儿,从浦东国际机场返回陆家嘴,把车停在金茂大厦停车场,两人一同走向陆家嘴滨江大道。
滨江大道边,杜鹃绽放,红艳似火。
天仁身边更有一朵杜鹃,满面春风,含苞欲放,把道边一大片杜鹃花衬托成了枯草。
天仁回头,见东方明珠塔的玻璃幕墙上闪耀着夕阳的辉光。金茂大厦周围,众星拱月般矗立着一圈高大辉煌的建筑,错落有致,镶嵌蓝天。金茂大厦宛如童话中的仙境宫殿,巍巍然直指蓝天。
天仁陶醉在眼前的美景里,眼角余光扫到地面上自己脚下拖出一个长长的剪影,长长的剪影分明由两个身影胶着合成。剪影伸出一只手来,指着新上海国际大厦。
“侬讲,侬办公室那栋大厦象啥呢?”
“储钱罐。”
“呸,马桶,装了些乌七八糟的脏东西,阿拉再也不要走进那栋楼。旁边那栋象啥呢?”
“宇宙飞船。”
“那好吧,那栋建筑的冠名权归侬,就算是宇宙飞船啦。旁边的建筑可都归阿拉,那叫帆船,那叫燕子,还有武士的盾,观音的莲台,阿拉的梳子,姆妈的发髻。告诉侬,阿拉坐在金茂大厦里上班时,早就重新为每幢建筑取了名字啦。”
原来,玲儿觉得那些建筑那么可爱,已经不能再简单地称为建筑了,又一个个地重新为那些建筑取了名字。有的摹形传意,别人还好理解,有的就只有天知道怎么会起取个那么奇怪的名字?只一栋,她重新取了个恶心的名字:马桶。
两人转身,相依相偎,夕阳在两人身上罩上一圈佛光,面前浦江是云海。
大上海静躺在夕阳的辉光中,仿佛劳累了一整天,就要沉沉睡去。
黄昏退尽,夜幕降临。对岸海关钟楼上的巨钟“当当当”连敲七下,大上海又醒来了。华灯璀璨,让天上星空无光;浦江旋舞,使十万银河暗淡。
“玲儿,再过一段时间,就会有你最喜欢的月亮从东边天庭爬上来。”天仁手指东边天庭上自己幻想中的一轮黄圆月亮,随口吟诵:“海上明月升,明月悄悄近上海,欲借上海三分光。”
“蟾宫嫦娥悔,遥望外滩泪涟涟,何苦当初上青天?”玲儿随口对出下阕,一手拉着天仁来到浦江边栏杆,一手指对面海关钟楼,“阿拉家大钟敲响啦!欢迎全天下人来作客。”
“我来啦,不走啦。”
“赖皮,来到阿拉家里就不走。”
“上海很大,能容天下。”
“玲儿小心眼儿,仅容一人。”
天仁端起玲儿脸蛋:“宝贝儿,侬的脸蛋真是一朵红杜鹃。”
“嗯哼,人家身上还有一朵红杜鹃,正等着为侬开呢。”
天仁拥吻玲儿,好半天后,天仁松开手,挽玲儿走向一点红。
“闷死人家了呀,讨厌。”玲儿腰肢靠上天仁,即将到来的幸福和快乐让玲儿脸上泛起红晕。
天仁只感到玲儿的腰肢是那么地柔软,似乎要不是自己扶着,玲儿就会融化在自己身上,可又是那么坚强,正是这腰肢在自己背后默默地支撑着自己,为李校长圆梦——不,为自己圆梦,入主炳荣,不都是靠了玲儿?这腰肢未来还将支撑自己一生,更会为自己带来无尽的快乐。这腰肢就是自己的神山,更是自己快乐的伊甸园。男人啊,哪儿有你的爱人,哪儿就是你的神山,哪儿就是你的伊甸园。
两人来到一点红露台坐下。
“宝贝儿,你吃点儿啥?”
“哼,今天,人家可要狠狠地敲诈侬一顿。明天过后,人家可就敲诈不到侬啦。人家成了侬的新娘,侬的钱儿就成了人家的钱儿,人家就舍不得花了。”
“玲儿,你的话让我想起人字怎么写,一撇一捺,象征着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结合到一起,才算是一个完整的人。爱是人类对死亡的反叛。那一对相爱的男女会有爱的小结晶来到人世。人类之所以不灭,不正是因为爱么?人类之所以崇高,不正是因为人类的爱不单单只是完成了动物意义上的传承功能?”
“好啊,侬娶人家就是为了完成侬的动物传承功能?”玲儿把餐单往前一推,嘴巴一嘟,挂得上茶壶。
“你别急嘛,玲儿,完成我的动物传承功能之前,我会让玲儿欢喜个够。”天仁也把嘴巴一嘟,隔桌作势朝玲儿胸上的两座神山嘟去。
“色魔。”
“玲儿,人生充满苦难,爱情就是这苦难岁月里绽放的花朵。我感激你。”
“嗯哼,呸。侬还记得那次在西湖边人家说侬爬得上神山哇?人家准备正式恩准侬爬上侬的神山。明朝上半日,阿拉自家到侬厂里来。下半日,侬跟阿拉一起去阿拉老师屋里厢搬运阿拉化缘来的书籍。吃夜饭辰光,姆妈为阿拉俩介头烧顿好小菜,大娘舅,三阿姨伊拉全要来。后天么,阿拉俩介头到民政局登记。碰着嘞姆妈,侬要恭敬点啊,勿要勿识相,多看看山水。要不是姆妈啊,哼,侬休想讨得到人家。”
“你怎么全说上海话?”
“阿拉要拿侬训练成个真正的上海人。”
“那你妈妈说啥?”
“‘乖囡,侬听吾讲讲,勿要听勿进去。人生一世,吃穿两字。女小囡么,再来事,也要嫁男人格,吃男人,穿男人,白相男人格。伊是董事长哇啦?伊最大,公司就是伊格。啊呀呀,勿得了,金山银山,吃勿光,穿勿光,迭世用也用勿光。侬憨得勿转弯,憨小娘。’哼,阿拉不讲了,免得增加侬格骄气。来,祝侬爬上阿拉的神山。喵——。”玲儿端起桌上的茶杯,胸脯一挺,两座神山隔桌直朝天仁挺去,手臂绕上天仁的臂弯——交杯酒。
天仁把杯子里的茶水当作酒,一口干完,笑说:“玲儿,治国平天下轮不到我,成家立业,男儿之神山也。我俩的感情眼看就要生根啦,到神山下开光,神山为我俩的感情赋予了神性,我俩的结合就不再单单只是动物意义上的结合啦。”
玲儿说:“感谢神山让我俩结合到一起。”
天仁也鼻子嘴巴往中间一耸,再次色迷迷朝玲儿贴去,操上海话说:“喵——,上海,阿拉来对嘞。因为,阿拉的神山玲儿侬来嘞格浪。”
玲儿收回手去,命令道:“快,为娘子点菜。”
“可我不知道侬爱吃啥?”
“侬讲侬及格不?马上就要娶人家了,还不知道人家爱吃啥?”
天仁接过服务员递上来的餐单,心里真的惭愧起来,成天忙着躲在黑暗中厮杀伏击,跟玲儿在一起的时间也就西湖一次,元阳一次,还真的不知道玲儿爱吃啥。
见天仁的指头在餐单上几道贵得离谱的菜品上划来划去,玲儿从天仁手里夺过餐单,点了一份煲仔饭和一杯拿铁,把餐单递给天仁,说:“知道不?大山和灿儿,还有其他新人的结婚证都领了,就差我俩的了。要不,人家也不会这么着急,人家可是神山捐书会主席耶,哪能掉队?”
“我也说嘛,前天的欢迎晚宴上,你怎么会那么大胆。想不到大山那家伙还真把灿儿搞掂了。”
“嗯,人家大山也不赖啊。到了神山,请李校长做我们神山捐书会集体婚礼的证婚人。”
两人吃完饭,天仁拥玲儿走上滨江大道,抬头一望,夜空浩渺,繁星满天。金茂大厦象根水银柱子,熠熠生辉,闪耀着梦幻般的光彩,与天庭明月遥相辉映。水银柱子下方,堆金砌银,光华万丈,闪耀着五彩光芒。嘿嘿,金茂大厦分明不是根水银柱子,是整装待发的飞船,欲飞去伊甸园,那飞船里载着玲儿和我。
第二天上午,玲儿上着大红收腰小西服,胸佩镀银红玫瑰,粉脖上戴着心爱的白金项链,独自打车来到上海神山沙滩车制造有限公司。下了车,站在上海神山沙滩车制造有限公司崭新的铭牌前,半天不移步,最后,走进厂里,找天仁要了天仁的单身宿舍房门钥匙。
玲儿一开天仁的房门。呀,狗窝?被子怎么会在拖到地板上?啤酒瓶又怎么会跑到床头上?肯定是他昨晚想阿拉睡不着,喝了一晚上的酒。今后,晚晚要跟这么个邋遢人儿睡在一起?哼,气人。晚晚要跟这个邋遢人儿睡在一起?嘻嘻,羞人。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
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玲儿哼着歌儿,收拾起狗窝来。收拾完了,闲下手来,去抽屉里拿出一张A4白纸来,精心裁出一个圆月亮,又翻出枝魔术笔来把那个圆月亮染成粉红,挂上窗棂。呀,窗棂上悬一个红月亮!玲儿看一阵,捂嘴偷笑。回头看看,哎,房间里就我一个人,怕谁?放下手来,眼望红月亮,嘴角漾波纹。嘻嘻,红月亮好像不太圆?算啦,就这样吧,再美好的东西也不可能是圆满的。以后的岁月里,跟侬肯定还有好多波折。
下午三点,天仁回到单身宿舍,玲儿开门。
天仁一进门。啊?!红月亮!房间里也平添一股女人体香?噫,玲儿上着贴身粉红小衣,下着宽大花睡裤,粉脖上套着自己下的圈套。嘿嘿。天仁疾步上前,拥紧玲儿。
“呀,讨厌,唔……”玲儿推了推,顺势退回躺到床上,莲藕般双臂绕上天仁的脖子,腰肢扭动着,胸脯慢慢沉寂下来,迎受着,缠绵着……呃……脖子,对,颈窝……下去……呃……轻点儿嗑呀……朵玛,你讲的是真的呀!真的好舒服呀!你的玲儿姐真的白活了二十二年呀!嘻嘻,到底有几两重呀?人家称称。哼,人家自家的东西,人家有权力称……呀!玲儿怕怕!朵玛,你的玲儿姐快守不住啦……不行,阻止侬。憨大,明天就要领结婚证啦,还等啥?侬轻点儿呀,人家还……啊……侬真的要……姆妈呀!侬乖囡怕怕!
“不!”玲儿推开天仁,翻身坐起。
“对不起,玲儿。”
“嗯哼,别急嘛,啊。”
两人坐一阵,玲儿穿外套,嗔怪道:“侬真是个野蛮人,小衣都给人家撕破啦,赔人家。”
“我赔你我这个人。”
“别,别,又来啦?呀!快五点啦!感觉没过一小会儿的呀,走!阿拉老师还等着阿拉去伊家里搬运伊送给阿拉的书籍呢。”
两人出了房门,来到车库,天仁为玲儿开车门,待玲儿坐好,绕去驾驶位,开出凯迪拉克。
车子开出厂门后,玲儿嚷:“让人家来开开呀,人家拿到驾照还没摸过方向盘呢。嘻嘻,滚。”
天仁只好让位。
工厂外是一小段工业区专用大道,连接高速公路,中间只有斑马线,没有隔离带,来往的车辆不多,行人几乎没有。
夕阳正缓缓落下,天空一片血红。大地在叹息,叹息太阳即将落下。
夕阳为玲儿开着的车子罩上了一圈佛光。
玲儿迎着夕阳,不紧不慢地开着,挺挺胸脯,下巴颏点点,吩咐天仁:“记住带上两个睡袋。要是冻死了玲儿,侬的新娘就变成一根冰糖葫芦啦。喏,一对糖葫芦在这儿,侬刚才尝到甜头啦。侬可真笨,刚才人家都快要缴械啦,嘻嘻。知道不?阿拉刚才那个抓阄动作是朵玛教会人家的,人家好怕怕,嘻嘻。”
“朵玛对我讲过了,神山下开光,不,那叫开斋。娘子,看你老公到时候要大开杀戒,有你好受的。”
“你敢?!阿拉咬断侬。嘻嘻。”玲儿一脸喜悦。
天仁未及答话,眼见一辆摩托车从自己的车子右侧超越自己的车子拐向马路对面,玲儿下意识地一打盘子盘,把车子往马路中间拐拐。摩托车沿着马路另一侧的人行道道边逆向而行,好像要开进对面道边一家工厂,突然压到块砖头,疾速向马路中间扭摆起来。迎面正开来的一辆大货车紧急避让,越过斑马线,向天仁这边道上急拐,右前车轮正对着凯迪拉克的驾驶位!
天仁急拉方向盘!
“啊!”一声惨叫还未完全喊出,嘎然而止。
大货车车轮比凯迪拉克的车身还要高。
黑夜罩来,天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