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鸭嘴兽依照天仁昨晚的建议,临时把原先预备好的三辆凯迪拉克轿车改成了三辆美军军用悍马越野吉普,三两美军军用悍马越野吉普前面左边插上了一面鲜艳的五星红旗,右边插上了一面星条旗。
三辆美军军用越野悍马来到香格里拉酒店楼下,三个美国佬一到。OW!三辆军车,威风凛凛,气势汹汹。个个兴奋起来,嗷嗷大叫。
杰克老头毫不客气地坐上了第一辆悍马的将军位子,感觉自己成了二战时美军亚太战区盟军总司令麦克阿瑟将军,直后悔自己平时不吸烟,要是再叼上一只老玉米壶烟斗,自己的派头就更足了。天仁坐上副手位子。
玲儿坐前排先导官位子。玲儿第一个出镜,心里别提多得意,直懊悔早晨出门时没厚着脸皮把姆妈也带来。姆妈昨晚可是一宵没睡呀,阿拉听得清清楚楚,姆妈一趟趟往客厅跑,老是去看客厅里的挂钟。今早一大早为闺女煲汤,煲的是莲子羹,说是喝了莲子羹,一天气色好。等闺女喝了莲子羹,又为闺女描眉,还为闺女白嫩嫩脸蛋抹上微微胭脂红。更嫌闺女穿的海蓝色收腰小西服不喜庆,强令闺女改穿大红收腰小西服。嘻嘻,姆妈呀,侬哪能把侬闺女打扮得这么老土?只有乡下姑娘才穿红衣服。出嫁的彩排?姆妈呀,侬讲得侬闺女心里羞。打的就打的嘛,说什么侬为闺女出钱,怕地铁里闺女衣服被挤皱。知道不?姆妈,侬闺女见侬独自站路边,心里好心酸,差一点儿命令出租车往回转,载上侬一同来。侬闺女泪水都快流出来了呀,又怕泪水冲淡了胭脂红,赶忙忍住泪。嘻嘻,姆妈,侬闺女再说一遍,工厂真不是阿拉家的,侬可千万别真的偷偷带上大舅三姨伊拉来呀。侬要是真的带上伊拉来,侬闺女可是不会理睬侬的哦。开业典礼上,侬闺女得板起脸孔一本正经。哼。
其他人坐上了后面两辆悍马。
全部人马上了车,灶王爷伸出头来征询出发令。玲儿回头目询天仁,天仁点头,玲儿手伸出窗外着力一挥,命令道:“MOVE !”
三辆悍马雄纠纠向炳荣公司杀去。
工厂这边,前朝遗臣张厂长已经得到喎书记指示:今天新老板驾到。
张厂长祈祷新君登基之后,遵循清廷入主中原旧例,对腐败前朝的遗老旧臣不予遣散升降,自己依然官居原位。
张厂长早早安排好员工做好纳降准备,自己坐在大门边收发室里,伸长脖子瞭望,终于看到了占领军车队到来,欢喜得不行,连忙跑出来迎接,那神情就跟当年地下党迎接解放军入城。
第一辆占领军军车车门一开,张厂长目瞪口呆。啊?!天仁?!玲儿?!怎么后面车上出来老李?!这……
张厂长脸上的肌肉僵硬起来。
灶王爷快步赶来,两边介绍道:“这是新老板天仁,这是张厂长。”
天仁没事儿般跟张厂长握握手,跟着灶王爷朝前走。
张厂长耷拉着脑袋后面跟。糟啦,大凡改朝换代,前朝遗老旧臣,要么遭诛灭,要么遭流放。圣如康熙大帝,一朝坐稳龙椅,连前朝纳降功臣吴三桂也要追讨。当初,他天仁在这里打工那几天,我还命令他为我倒过茶啊,我早犯下辱君之罪。这个天仁,但愿他是康熙大帝,又不是康熙大帝。
尾随张厂长出门的老门卫是一个矮小黑瘦的老头儿,也看清楚了天仁和玲儿,惊讶得半天合不拢嘴,转身悄悄回到门卫室,看看四周无人,摸出手机,换一张新的电话号码卡,手捂嘴筒子,悄声简短通话后,又把电话号码卡抽出,扔进垃圾桶。
谁喊了声“新老板来啦!”,厂区里四面散落的人,象打了针兴奋剂,一窝蜂跑出来看稀奇。啊?!这不是那两个翻译吗?后面那两个美国佬?!这,这,这……个个眼睛瞪得赛灯笼,舌头缩进肚子里。
天仁连人带车,里三层外三层,呼啦啦一下子被围了起来,引得张厂长象个改朝换代时前朝遗留下来维持交通秩序的交警,声若铜钟地招呼大家:“大家快让一让!快让一让!”张厂长心想,我赶快表现好一点,或许能博取新君的欢心?
员工们自动让出一条通道,直通到办公大楼,可惜,没铺红地毯。
现场鸦雀无声。两三百对眼睛的视线编织成一个蛛网,中心焦点是一只雄蜘蛛。
雄蜘蛛身旁:玲儿一身胜利的红,贴身佐之。
前面:灶王爷,帐前开路先锋官。
左翼:中方主力兵团鸭嘴兽,老李,剥壳茶叶蛋压阵。
右翼:美方外援兵团杰克老头,丹尼斯,比尔出马。
主帅天仁率一支中美联合接收大军,摆出个雁形阵,齐头推进,步武严整,个个英雄,人人豪杰,气汹汹,恶煞煞,向着空无一人的瘦老板工厂核心巢穴——办公大楼挺进。
两边观礼的人群,脑袋象被一只只无形的手按住,随着雁行阵转动。
天仁眼角余光扫到大家眼中流露出来的是狐疑,不安,和希冀,心头陡然一惊。那一对对眼珠子的下面可是一张张黑洞洞的大嘴。听着,天仁,你不赶快往那一张张黑洞洞的大嘴里投放点儿什么,大嘴两边的肌肉瞬间就会改变颜色,露出獠牙,翻脸咬死你。前朝君王瘦老板不正是被他们咬死的吗?君王的宝座不是那么好坐的,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连夺取过明王朝江山的满清开国大帝清太祖努尔哈赤也曾惋惜过明人自毁长城,时时警醒自己的儿孙。天仁,记住,你不是个君王,你是个厨师,要每天三顿一顿不少地往眼前这些黑洞洞的大嘴里喂进伙食。
天仁两边的接收大员们个个志得意满,顾左右而欣然,陶醉在众人尊崇的眼神里。星星跟着月亮走,不沾光,也沾光。只可惜从停车场到办公大楼就几步路程,不到两分钟就走到了尽头,委屈得玲儿心里直抱怨,干嘛不把车停远点儿?埋没了姆妈为阿拉穿的这身红衣服。
天仁率领中美联合接收大军跨进办公大楼会议室。会议室成了临时中军大寨。
张厂长领一个女员工进来为大家上茶。
天仁转身,猛吓一跳。窗户上赫然挤满了人脑袋,后面的脑袋拼命往前拱。前面的脑袋被挤压在玻璃上,呲牙咧嘴,鼻歪嘴裂。还有几只手胡乱抓住前面的人脑门儿上的毛发,拼命往后拖。被拖的脑袋不肯退却,昂然不屈,青筋暴绽,咬牙切齿,眼珠外蹦。
天仁对杰克老头指指窗上,笑笑,说:“杰克主席,瞧,毕加索的诺尔尼斯。你要是不快快为我实施马歇尔计划,诺尔尼斯就是我的下场。”
杰克老头拍拍自己面前桌上的公文包,表情严峻,说道:“天仁,放心,马歇尔计划在这里。我明白你接手的是一个烂摊子,我不会撒手不管,这个烂摊子我也有份儿。我与你不单单是在做生意。回到美国后,我立刻向昆山神山和浦东神山分别打入490万美元注册资本金,共计980万美元;再向昆山神山和浦东神山分别开立2000万美元投资备用信用证,共计4000万美元。你收购这两间工厂的过桥资金一笔就能还清。”
张厂长醒悟过来,连忙去窗外把那些脑袋轰走。
灶王爷首先领一个人进来朝贺,说:“这是我们村新上任的喎书记,这是天仁。” 灶王爷
一本正经介绍,就好像天仁今天才第一次见到喎书记似的。
天仁一本正经地跟喎书记握手,就好像今天才第一次见到喎书记似的。
喎书记身后随即跟进大队男女人马,个个西装笔挺,有的领带打歪了,有的袖口上还挂着
铭牌。原来是喎书记率领吴村村委会文武百官还有上级领导前来迎驾。
“久仰久仰!您就是新老板天仁?您到了我们的地面上,今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喎
书记接住天仁的双手,高声唱诺,就好像他今天也是第一次见到天仁似的。喎书记一兴奋,嘴
巴更歪,仿佛他是在用左边脸说话,“你放心,这一段时间,我们吴村村委会早就安排了专门
的接管班子维持工厂,稳定军心,没有一个员工自动离开工厂。机器上的封条一揭封,马上就
可以开工。麻烦你转告美国老板一声,全上海,全中国,我们吴村的投资环境和投资政策是最
好的,请他们尽管放心。他们到我们这里来投资建厂,就等于在中国的大门口建立了一个桥头
堡,中国的市场大得很,以后全是他们的。你陪客人先坐坐,我去主持新公司的揭牌仪式。”
喎书记把身后吴村村委会的文武百官一一介绍完毕,又率领文武百官退回办公大楼外的工
厂大门边的空地,就好像那里是殿外丹犀,大家去那里举行新皇帝的登基大典,山呼万岁。
天仁回头对杰克老头做个剪刀剪东西的动作。
杰克老头不明白,光着眼询问天仁身边的玲儿。
玲儿解释道:“剪彩。”
不多时,张厂长屁颠屁颠小跑进来,站到天仁面前,双手绞在西装衣襟下摆前,向天仁启
奏:“天仁老板,外面剪彩仪式准备好啦,喎书记请您带客人前往。”
天仁一惊。呼我天仁老板?张厂长,太生分了吧?我在这里打工那几天,还为你老人家倒
过茶呢,何必如此见外。你只要说一声,天仁,去,外面有人叫你,不就行了。
大家整衣前往。
天仁与杰克老头并排而行。玲儿紧贴天仁,欲挽住天仁的手臂,忍了又忍,没敢伸手。
工厂空地上,搭了个临时演讲台。随着喎书记的主持号令,鸭嘴兽,杰克老头,天仁,上级领导,吴村村委会代表……轮流上台,哼哼哈哈念完讲稿。
天仁一干人又随着喎书记的号令,来到工厂大门外。
大门两边,立定两个穿旗袍的姑娘,横拉一红绸。红绸前,又立定两个穿旗袍的姑娘,手托一托盘,内托两把剪刀。
大门边稍远处白玉兰树下,立定两名壮汉,共同手撑一竹竿,上挂一串拖地鞭炮。鞭炮边,立定灶王爷,手握打火机。
大门门框上的厂牌用红绸盖住。
所有员工分班组列队站定在厂门内,全副深蓝色新制服,精神抖擞,表情严肃。
喎书记手握一喇叭,担纲现场总指挥。十点一到,喎书记用左脸发出号令:“开业典礼现在开始!请神山集团董事局张主席和美国3W集团董事局杰克主席剪彩!”
鸭嘴兽和杰克老头缓步上前。鸭嘴兽示意杰克老头拿剪刀,杰克老头客气一下。两人同时拿起剪刀,对着那一道拦住工厂大门的红绸,“咔嚓”一声,剪开了通向工厂的路。
“呀,好可惜。” 玲儿站在天仁身边小声嚷。
“嘘,严肃点儿。”天仁制止住玲儿。
“请张主席和杰克主席为新公司揭幕!”
鸭嘴兽和杰克老头移步走到大门边的厂牌下,同声数数:“1……2……3!”两人同时轻轻一拽,红绸翻卷飘落。
“噼噼啪啪!”灶王爷的鞭炮点响啦!
新厂牌在喜庆的鞭炮声中,闪亮面世:上海神山沙滩车制造有限公司!
玲儿忍不住鼓起掌来,一蹦老高,去天仁的脸上打个啵。
经玲儿这么一瞎搅和,现场顿时乱了套,再没人听歪嘴现场总指挥的指挥了。几个美国佬首先发难,杰克老头转身跑到天仁身边,把他的M40主战坦克轰隆隆擂向天仁。鸭嘴兽跑到喎书记身边,一把夺下喎书记的喇叭,随手往身后一扔,拉住喎书记跳起了圈圈舞。丹尼斯和比尔去抢夺玲儿。灶王爷跑去胡乱抱住老李,把老李一抛老高。剥壳茶叶蛋狗改不了吃屎,急吼吼跑向大门边一个穿旗袍的礼仪小姐身边,交换手机号码。
比尔手慢,没抢下玲儿,干脆一敞歌喉,引吭高歌:
美丽的姑娘啊,
可知我为啥离故乡?
我满世界到处流浪,
是在为你寻找宝藏!
……
大门外观礼的村民笑骂“一群疯子!”,也跟着疯了起来。
大门里面原本列队投诚的队伍潮水般涌了出来,张厂长伸出双手拦阻。哪里挡得住?自己倒差一点被撞翻在地。
几个火车司机跑到天仁身边,众星捧月,把天仁抬起来就往里走。
其他员工一看,纷纷动手抢人。抓胳膊的抓胳膊,拽腿的拽腿,把鸭嘴兽几个人举进工厂,一路呼喊着,笑嚷着。人潮如洪流,洪流上面,无可奈何地翻滚着几个人。老李像一条鲢鱼挣扎着,眼镜甩落了,朦朦胧胧中看到前方蓝色洪流上一面红旗向着工厂纵深挺进——那是玲儿的大红衣服。
人潮把接收大员们直抬向车间现场,脚步的共振快把天仁的心脏震破,欢呼声更快要把房顶掀翻。
人潮涌到一条崭新的流水作业线前,人潮止步,接收大员们被放回地上。
玲儿整理自己的红衣服。天仁的脑袋裹进了翻卷的西服。老李倒回去找眼镜。鸭嘴兽揉脖子。灶王爷西装裂了口。剥壳茶叶蛋失望那两个穿旗袍的礼仪小姐没搭手抬自己。喎书记问:“我的喇叭?”杰克老头下意识摸小费,陡然醒悟今天不该给小费。丹尼斯的领带没了,可他并不生气,知道是谁拔下来带回家作纪念了。嘿嘿,我今天成了大球星,比马拉多拉还要风光。比尔“嘿嘿嘿”还想唱歌,大嘴一张,可到底还是忍住了嘴。
人潮顿时安静下来,鸦雀无声,但听得见每个人的心跳。
张厂长站到崭新的流水作业线旁,声若宏钟地代表全体员工向新君天仁递交降表:“我们厂共有5条流水作业线,其中这两条刚刚改造完毕。这一台是新安装的纳米级立式高速加工机,那一台是新安装的刨床。这两条流水线的试生产已经完毕,样车也验收合格。另外三条线没进行技术改造,一旦技术改造完毕,生产能力也将跟这两条生产线一样。我是绝对有信心把我们厂搞好的!员工们,大家有信心吗?!”
原本安安静静的人潮突然变成了火山,山崩地裂爆一声:“有!”
天仁的热泪“哗”地流了下来。
几个美国佬感情热烈,没等玲儿翻译完毕,早已满面泪痕。
人群里,响起依稀抽泣声。
天仁哽咽着发表施政演说:“员工们!感谢大家的信赖!工厂是我们大家的!是我们大家共同的饭碗!只要大家碗里装的是稀饭,我天仁碗里就决不会掺进干饭!从今天起,我们就是一家人啦!是兄弟!是姊妹!我不敢担保带领大家发财,但绝不让大家挨饿!”
天仁话没说完,那火山突然喷发,把天仁喷向天上,刚一落下,又被无数双手再次抛起,一下……两下……三下……
欢呼声,笑声,抽泣声,搅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