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即到阳历年末。
瘦老板果真投资300多万元购进了铣床、刨床、数控车床等一大堆设备,改造生产线。
应天仁的请求,杰克老头从墨西哥工厂抽调两个工程师来到瘦老板的工厂里白天黑夜地忙碌,比照墨西哥工厂的技术标准,调试修正,免得瘦老板的工厂再吐出一大堆废铁。老李天天呆在瘦老板的工厂里,为那两个工程师当翻译。老李的英语突飞猛进,连猜带蒙,比比划划,居然老鼠打洞般在那两个墨西哥工程师和现场作业工人之间刨出了一条通道,使原本鸡对鸭讲的两家人明白对方要表达什么意思。实在听不懂或者翻不出的时候,老李就当场接通玲儿的手机,请求玲儿远程火力支援。一看到老李的来电,玲儿就赶紧躲进洗手间或者躲到走廊,匆匆忙忙,要老李把手机转交给墨西哥工程师或现场工人,对老李攻不下的顽敌实施远程火力精确打击。
玲儿在自己公司里上班,身在曹营心在汉,时时担忧着老李那边,更担心自己的远程点射炮火没瞄准靶心。
这天是周日,玲儿早早来到瘦老板的工厂,一到车间,见到老李,问:“都测试完了?”
“测试完了,全部合格。”老李边说边把玲儿引到新调试好的流水生产线前。
玲儿伸手摩挲着油腻腻的新设备,心里又打起了小算盘。呀,这些新设备可是人家送给侬的嫁妆呀!以后,跟美国3W集团公司这一摊子联络工作,侬得让人家来做。美国3W集团公司来年的下单计划不是每个月20个大柜吗?侬讲过,吴悠公司给侬的佣金是1个大柜1万块钱,人家不要侬那么多,人家只要侬1个大柜2000块钱。嘻嘻,人家就有4万块钱月收入呀!一年就有48万块钱的年收入呀!人家把现在的工作辞了,就在家里工作,当个SHOU HOME 一族。一边跟小宝宝玩,一边挣钱,不要侬养。嘻嘻。
“玲儿,多亏了你帮我。”老李笑嘻嘻地说,抬手指指流水作业线尽头一辆样车,“喏,样车也检验合格。”
玲儿被老李从幻想中拉了回来,应承道:“原先,瘦老板三天两头跑去老李面前听审,害得我三天两头就要扯个幌子跑去为你老李帮腔。我每回唱的可都是高腔,你老李倒是满意了,可我一回到办公室里就要挨我们办事处首席代表的臭骂。”玲儿随老李向那一台样车走去,心想,哼,首席代表真是讨厌,一会儿要喝咖啡,一会儿要喝茶。为他泡好了茶,他又要喝咖啡;为他泡好了咖啡,他又要喝茶。
“嘿嘿。以后就不会再挨你们首席代表的臭骂了。玲儿,你把那份工作辞掉吧,来我们公司工作。”
“我现在这份工作挺好的,我怎么舍得辞掉呀。”玲儿嘴硬道,心里说:嘻嘻,知道不?老李,那4万块钱早已经鼓舞得阿拉偷偷打起了好几次辞职报告,写好,揉碎,扔掉;又写好,又揉碎,又扔掉。哼,现在为了区区5000块钱月薪,早九晚五,有事请假还要扣钱。今年的年底奖金就是因为请假太多肯定会泡汤。哼,都是为了那个脓包。现在,阿拉每天上班时,一坐在座位上就会偷偷脱掉鞋,脚尖对准你们新上海国际大厦,翘起一只臭脚丫,臭那个脓包。哼,阿拉的臭脚丫全世界最臭,臭臭他。谁叫他让阿拉老挨我们办事处首席代表的臭骂。一会儿你们公司的客户来了要阿拉作陪,一会儿要来瘦老板的工厂帮你老李做翻译。
“你不辞掉你现在的工作也没关系,你玲儿还不是我们的老板娘。”
“什么老板娘?我有那么老吗?嘻嘻。”玲儿心里舒坦极了。哼,阿拉办公室里那几个女同事讨厌死了,个个都像长舌妇似的瞎讲八将阿拉找了个很有钱的男朋友。阿拉可从来没对谁讲过呀,她们是从哪里探听到的?有钱咋的?还不是阿拉把伊扶持成有钱人的。你们要是有本事,也把你们的男人扶持成有钱人。每个成功男人的后面,都有个杰出女人,明白?阿拉就正在为你们几个做出个表率,示范个样本。呀,侬刚刚租下办公室的时候带阿拉去看,阿拉看见侬的办公室隔壁就是摩托罗拉、京瓷的代表处呀。侬还讲,好呆世界500强里也得有个中国公司的位子。哼,就会吹牛,不过,侬的吹牛阿拉爱听。阿拉可巴望着从阿拉对面的大楼里,不,从阿拉的臭脚丫下尽快站起来一个世界级的大老板。侬就别世界500强了,侬哪怕能站在世界5万强里,阿拉也谢天谢地了。嘻嘻。侬还讲,那个办公室是侬租来让老李用来提审瘦老板的专用衙门,不为老李弄那么个唬人的排场,瘦老板不会怕老李。侬做人不厚道,人家瘦老板可是为了配合侬接订单才购进新设备的呀,瘦老板去老李那里还不是为了跟老李接洽购进新设备的事情。
走到样车前,老李望着玲儿在样车上东摸摸西摸摸,说:“玲儿,3W集团公司的信用证已经开过来了,每个月20台650CC的订单,我准备明天来瘦老板这里下单。”
玲儿停止摸样车,回头应道:“是吗?哼,老李,每次都是你唱主角,这次得让我来唱主角。我明天先去我的办公室里打一头,然后,我跟你一起来瘦老板这里来下单。明天,你让我来唱主角,让我下单。”
“呵呵,好,好。要不,我们今天先回去吧。反正,这也没事儿了。我们去跟那两个墨西哥工程师打个招呼。”
第二天一早,玲儿红着脸,吞吞吐吐,向首席代表请假。
“又请假?这一段时间,你都请了多少次假了?你是不是不想干了?”
“不是,不是。这是最后一次,我家里真的有事。”
“去吧。”首席代表黑着脸,嘴往门口努努。
玲儿走出办公室,心想,哼,真的是最后一次。首席代表先生,阿拉今天去向瘦老板下了订单,明天就来向你递交辞呈。
下到楼下,见到老李,两人打了一辆出租车。
一坐进出租车,玲儿心急火燎地要老李把信用证拿出来。玲儿接过老李拿出来的信用证,惊喜得合不拢嘴,嚷:“呀,真的是20台650CC沙滩车的订单耶。”玲儿的眼前漂浮起绿花花的钞票来。呀,整整4万块钱耶!
“当然是真的啦,呵呵。”老李也笑得合不拢嘴。呵呵,看来春节回家,我老李可以把债还清了哦。呵呵。
“哼,老李,昨天说好的,今天由我来唱主角。待会儿,这个好消息由我来向瘦老板宣布。”
“呵呵,玲儿,你本来就是我们的女主角嘛,不久就要成为我们公司的压寨夫人啦。呵呵,昨天,我还跟他讲,跟3W公司的生意眼看也稳定了,你也没啥担心的了。事业稳定了,还是去跟玲儿把结婚证领了吧。你猜,他说什么?他说他跟你有约定,要来年杜鹃花开时神山下举行婚礼。呵呵,现在的年轻人啊就是浪漫,哪儿像我们那会儿。我跟我那老婆子的婚礼啊,讲起来你玲儿别笑话,就她和我在我那间破屋里,点了盏煤油灯,我炒了两个素材,一个回锅肉,喝了二两红苕酒,就算是婚礼了。哎,那时穷啊。”
“嘻嘻,那你也带上你家老婆子跟我们一起去神山补办一次婚礼不就得了。”
“呃,这倒是个好主意,只怕我那老婆子骂我人都老了,还玩什么浪漫,笑死人了哦。呵呵。呃,玲儿,你在瘦老板面前,没提到过他吧?”
“从来没有。你呢?”
“我也没有。这下子,他该走到前台来了。”
玲儿生气道:“哼,看你瘦老板有啥脸面面对人家。当初,你瘦老板差一点让人家丢掉饭碗。这下子,人家反倒为你瘦老板的碗里盛饭。”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来到瘦老板的工厂。
一进瘦老板的办公室,玲儿拿出信用证,报喜道: “瘦老板,订单下来了。”
“啊,玲儿大小姐啊,你可是我的观音娘娘啊。”瘦老板忙不迭地从老板椅后站起来,细脖子从老板桌后面向前足足延长两公尺,直伸到玲儿面前鸭子似地直点,双手伸过来,“我看看,呵呵,真是20台啊,其他洋文我认不得,20这个数字我是认得的。呵呵。”
玲儿坐到沙发上,瘦老板连忙捧上一杯铁观音来。
玲儿笑眯眯接过茶杯。观音娘娘?慈航普度?阿拉可不是来送钱的观音娘娘,阿拉是来挣钱的,每个月4万块钱耶,一年48万块钱耶。噫,茶杯口咋会刚好漂起四片铁观音茶叶?咋越看越像四扎绿花花的钞票呀,一扎一万块钱耶。呀,还有姓何那个内贼的贼单呀,是人家为侬出的主意转到瘦老板这边来的,侬也得给人家一点奖金吧?嘻嘻。呀,瘦老板,你才是阿拉的财神爷。你的金牙可是金子做的?那金光好迷人哦。你要是像个埃及法老似的再往你脸上贴上一层金箔,阿拉会觉得你更像是一个财神爷耶。
恰在这时,一个歪嘴男人领了两个穿法院制服的男人和一个西装的男人走进到瘦老板的办公室,歪嘴男人朝坐在老板椅上的瘦老板嘴巴一歪,说:“他就是炳荣公司法定代表人。”歪嘴男人脸上五官之中的四官都长对了位置,就一官——嘴巴有点儿歪,就好像他的左脸就是一张嘴巴似的。他一说话,别人看着还以为他是用左脸在对人说话。
一个大盖帽把一张法院传票递到瘦老板面前,说:“你就是炳荣公司法定代表人?吴村村委会状告贵公司拖欠土地租金,向本法院提出对贵公司实施资产保全。本法院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相关法律,从即日起查封贵公司所有资产,择日开庭审理,请签字。”
瘦老板弹簧般弹起:“这,这,这,范书记……”
“范书记一周之前就不是书记啦!现在的吴村村委会书记是本人——喎书记!顺便告诉你,你工厂的供水供电,从今天起停掉。这位是我们的代理律师。”歪嘴男人左脸高音喇叭般大声广播,一只手指指西装男人。
瘦老板如遭电击,呆立不动,突然转头咬牙切齿地对呆立在沙发上的玲儿发狠诅咒道:“好你个小臭婊子!你让他姓范的到底捅了你多少次?!你们早串通好了的!你不得好死!”
“啊?!”玲儿手里的茶杯跌落地上,打得稀烂。玲儿跌跌撞撞,跑出办公室。
玲儿独自打车回到家中,从衣柜里取出取出一个坤包和一件毛衣,塞进一个塑料袋,然后,不动声色地打天仁的手机,要天仁立马到世纪公园大门口等。打完手机,玲儿坐在床边发一阵呆,又取出毛衣看一阵,最终还是很舍不得地塞进了塑料袋。
玲儿来到世纪公园,老远看见天仁站在大门口。玲儿的步子慢了下来,又快了起来,又慢了下来,再次快了起来,越走越快,走到离天仁还有五步远的的地方站住,将手里的塑料袋往天仁怀里狠狠一砸,骂:“好你个恶狼!偷偷摸摸扑上去一口就咬断别人的咽喉!我玲儿完完全全成了你的帮凶!天仁,仁个狗屁!你的东西通通还你,脏!从今天起,我再也不要见到你!从我身边滚开!你的那个什么鬼神山,我也不去了。去跟你山里的蛮姑顶牦毡去吧!她不是要你白天做喇嘛,夜里做新郎吗?我跟你一刀两断,呸!”玲儿嘴巴一嘬,朝地上呸,旋即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侬快追上来呀!干嘛傻站着不动呀?人家没吐侬,是吐的地面嘛。姆妈呀,侬囡囡的4万块钱哪能说没就没啦?哇……
天仁木头人般挪回窝里,把手里玲儿退他的塑料袋往床头一扔,麻袋般往床头一倒,望着天花板发呆。
不多时,老李急吼吼打门,天仁起身开门。老李像一只正被猫儿追逐的老鼠般往屋里一钻;“嘭”地关上门,后背抵在门上,生怕身后有人追来踢开房门似的,喘一阵粗气,皮鞋踩在地板上天仁的脏衣服上,闯了进来。
“糟啦!糟啦!瘦老板的公司遭法院查封啦!”
“哦。”天仁一边应承,一边又倒向床头。
“哎,我喝杯水先,”老李去洗澡间胡乱拿个漱口盅倒杯自来水,转身出来,咕噜噜一灌,依然上气不接下气地嚷,“我和玲儿打的去到瘦老板的公司……范书记一周前就不是书记啦!姓喎的新书记一上台,屁股还没沾板凳就把瘦老板告上法庭啦!还断了瘦老板公司的水和电!法院把瘦老板的公司查封啦,择日开庭!急死我啦……”
“哦。”
“我们的订单没法下啦!”
“哦。”天仁懒洋洋抬起上半身,很舒服地斜靠到枕头上,又很舒服地伸个懒腰,“老李,坐。”
“瘦老板购进的新设备可都是为了我们啊。” 老李依然站着。
“哪里是为了我们?他是为他自己。”
“哪里是为了我们?他是为他自己?”
“他瘦老板有官司在身,怨不得我们。”
“他瘦老板有官司在身,怨不得我们?”
“我们是一片好心。”
“我们是一片好心?”
“法院一查封,我们只好终止跟瘦老板的合作。”
“法院一查封,我们只好终止跟瘦老板的合作?”老李的舌头留声机般机械地蠕动,心里怕得要命,仿佛是个胆小鬼,看到战场上打起来了,尽管战火还没烧到自己,也驼鸟般哆嗦不敢抬头。
“老李,第一,今天安排那两个墨西哥工程师回国。第二,赶快联系何银,把这张订单转到吴悠公司。”
“这?”老李想出门,又不敢出门,光着眼望着天仁,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突然不认识天仁了。终于,老李转身,手向门把手伸了两伸,还是没敢开门,最后,下了天大的决心推开门,再向门外老鼠般连瞅两瞅,步子还是迈不开。
“没事儿的,老李,不关我们的事儿。”天仁半靠在枕头上鼓励老李。
“没事儿的,不关我们的事儿?”老李下了个下地狱的决心似地跨出门去,两腿有点儿抖,手在背后轻轻带上门。
“哈哈哈!”门内突然爆发一阵大笑。老李打个寒颤。
老李一走,天仁躺下床头。太累了,晚晚谈到夜深,回来后又失眠,身体虚脱了一般,终于可以睡上一觉了。老李好像没把房门关紧?看看去。
天仁起身,走到门后,连推两推。哦,关紧了的。奇怪?我怕什么?怎么心虚得很?完了,完了,玲儿终于反应过来了。玲儿,抱歉,拿你当了枪使。在一个狼的社会里要想生存,自己就首先得变成一头恶狼,得学会吃人。哼,我被狼吃的次数还少吗?爱当然,杨见利,烫死你……他瘦老板当初也咬过我。幸好我抽身得快,要不然,我今天还不知道是什么下场?
天仁又倒回床上。老狼王,鸭嘴兽,你们教会了我吃人。今天,我已然变成了一头恶狼,我已经开始吃人。玲儿,你鄙视我,应该;你诅咒我,应该。谁肯跟一头恶狼呆在一起?哼,猎杀战正式打响了,我还得继续恶下去,最恶的狼就是最好的狼。你不要我算了,我拥有那么大家一家工厂,还怕没女人?男人只患无财,何患无妻?要是我没钱,你肯跟我?当初一听说我一年能挣到700多万块钱,看你蹦得那个欢……哼,你是冲我蹦的吗?不,你是冲我那700多万块钱蹦的。好啊,你竟敢吐我?我天仁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哪怕求爱,也绝不单膝跪地。
天仁睡去,大白天居然做起恶梦来,梦见自己变成一头恶狼,正在跟一群恶狼混战。拼杀、撕咬、踢打、对撞、阴招、损招、毒招,什么招法都使上了。草地上血肉横飞,横尸累累,惨不忍睹。和平的草场早变成厮杀的疆场,茵茵绿草地早染成一片殷红。条条恶狼,嘴吐獠牙,目露凶光,声嘶力竭,大叫大嚷。
天仁连吼了两吼,没吼出声来,手机铃声倒把他吵醒。天仁接起手机一听,随即满脸厌恶地关机,头伸到床沿边,恶狠狠地“呸!”一声,再次躺下。
躺下后,天仁眼睁睁望着天花板,再次想起玲儿来,心中隐隐生疼。爱情与阴谋?玲儿,我拿你的爱情实现了我的阴谋。还是神山下的爱情纯净,不含半点杂质。多吉甚至那么坦然地要我跟他分享朵玛的爱情,仿佛朵玛的爱情是神山下的甘泉,清醇甘甜,口渴的人都可以喝上两口。他多吉没半点醋意,还颇为得意:我嘎姨的这两口甘泉喝起来还能解渴吧?算了,生意要紧,别想那些儿女情长的事情。我现在是一个战士,战士的第一任务是战斗,战斗总会有牺牲;我现在是一个商人,商人的第一任务是赚钱,赚钱就得投入成本。
天仁翻身下床,急吼吼往大黑天茶楼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