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吟啸指南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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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无性道:‘这个容易得紧,咱们只须比试三场,三阵定输赢,三阵以胜两场为胜。今日之事,关乎贫尼一生运命,徐大侠即便容让,贫尼也不会领你的情,还是规规矩矩跟贫尼对阵为妙,否则徒贻余恨,须怪我不得。’徐大侠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说道:‘好,徐某若败,是杀是剐,悉听师太处置,决不致有怨怼之心。’徐夫人拉了拉他衣袖,低声道:‘小心一些。’

“徐大侠点头一笑,道:‘妹子你放心,为了你和峙儿,我也不会将生死置之不理。’走下场去,朗声道:‘三阵定输赢,不知这三阵比试甚么,有待师太示下。’无性道:‘第一阵咱们较量内力,第二阵比划兵刃,这第三阵嘛……’眼圈忽然一红,随即神色一冷,淡淡的道:‘先夫生平最擅长的绝技是暗器,咱们第三阵便以暗器一决胜负。’那宋一枝本是江湖上出了名的采花淫贼,到处拈花惹草,妻子却对他如此情重,可见情之一字,累人良多,其间更不可以常理推度。

“只听徐大侠道:‘比拚内力,非死即伤,若在第一阵便有人因此伤残,下面的两场也不必比试了,然则第一阵师太与我均须点到即止,不可一味蛮来。’无性点了点头。徐大侠转头对我道:‘二弟,这便请你在此作个公证,如何?’我看了无性一眼,只见她脸色漠然,不置可否,本待不允,但见徐大侠眼中满是期许之意,便道:‘是。’徐大侠道:‘既是如此,我和师太较艺之时,你可不许出手相助任何一方,否则便有失公证的风范了。’我这才明白,徐大侠是要我置身事外,安心观战,即便到了万分危急的关头,也不可插手其中。

“无性将拂尘插回腰间,缓缓伸出双手,一言不发,只冷冷的瞧着徐大侠。徐大侠一笑,说了声:‘失礼。’出掌与她双掌相交。过了盏茶功夫,只见二人头上都是白雾氤氲,徐大侠脸色凝重,倒不觉怎么,那尼姑的双眉却越竖越高,似欲直立一般,脸上杀气也越来越重。我看得暗暗担心,生怕徐大侠一个不慎,输在她手里,那可糟了,想到这里,手心中不由得满是冷汗。徐夫人抱了小公子,向我看了看,知道我太过关心,以致脸色都白了,笑了笑,低声道:‘二弟,你大哥的功夫是历时几十年才练成的,根基之厚,自非眼前这女子两三年的进境可及。’我‘嗯’了一声,两眼仍不离徐大侠二人。

“徐夫人又道:‘武功一途,我虽然不大了然,但也知比拚内力力强者胜,力弱者败,中间来不得半点投机取巧。你大哥内功远胜于她,这一阵决不致输了,倒不必为之过于担心。’我点头道:‘大嫂说得不错。’听她这么一说,心中着实宽慰了不少。”

他说到这里,脸上闪过一丝惋惜之色,道:“徐夫人虽不谙武学,但生性温柔婉娈,陈某对她好生敬重,可惜……”叹了口气,又将话头接了下去:

“再过片刻,只见二人头上白气越来越浓,将二人的头脸都遮住了。我忍不住‘咦’了一声,知道二人此时内力已摧至极致,心中怦怦乱跳,一时之间,大气也不敢透一口。突然间听得无性一声断喝,两人倏地向左右两旁分开。徐大侠冲着她拱了拱手,轻轻的说了句:‘师太承让。’那尼姑脸色很是难看,过了半天,才道:‘这一阵是你胜了,咱们再比第二阵。’我松了一口气,心道:‘还好,第一阵已胜,但愿第二阵也能如人所愿。’

“无性道:‘拔剑罢。这一场是领教你兵刃上的功夫。’说着自腰间取出拂尘,一端朝上,斜拟徐大侠左目。徐大侠拔出长剑,说道:‘师太留神了。’剑尖指向她腰间穴道。那知那尼姑竟尔不知闪避,拂尘舒开,千万根银丝向徐大侠双眼洒了过来。

“徐大侠见她这等打法,也是一怔,他只须手腕再向前伸出半尺,立时便可取这尼姑的性命,但他不愿伤她,这一剑便即凝住不发,向左闪出几步,道:‘这……’无性喝道:‘废话少说,接招!’拂尘抖出,*般的攻了下去,招招取人要害。她招数虽然狠辣,但破绽甚多,徐大侠随手一剑,便可将她杀了,她却置之不顾,一味猛打猛攻。这一来,一个不愿伤人,一个又不顾受伤,徐大侠登时处于劣势,他本可伸剑刺她穴道,将其制住,但怕她涌身往剑锋上撞,只得撤剑。

“我在一旁见徐大侠连失取胜之机,心中暗暗叫苦,想道:‘如此一来,这尼姑自是立于不败之地。徐大侠只须稍有失手,立即便伤在她拂尘之下。’还未转念,只见徐大侠一个筋斗,翻出两丈之外,说道:‘师太,这一阵是徐某输了。’无性冷笑道:‘是吗?然则是贫尼赢了这一阵?’徐大侠道:‘不错。’无性向我道:‘陈处之,你说呢?’我暗中呸了一口,心道:‘徐大侠若是当真出手,你便有一百条性命,也输得半条不剩,倒亏你说得出口,是自己胜了。真是有其夫必有其妇,为报夫仇,什么手段都使出来了。’但心中虽如此想,也不便出口反驳,只‘嗯’了一声。

“无性道:‘这第二阵既是贫尼胜了,下面的第三场比试,便有待徐大侠和贫尼在此决胜了。咱们已然说好,第三阵比试暗器,徐大侠府上可备有此物么?’徐大侠摇头道:‘徐某行走江湖,从未使过暗器,家中倒是没有。不如这样,咱们便以石子代之罢?’无性道:‘不必。’取下背后的布袋,哗啦叮当一阵乱响,倒出一堆东西,竟然全是暗器,有袖箭、钱镖、铁蒺藜、丧门钉、飞刀二十余种之多,每一样都不下百枚。这尼姑倒也算得苦心孤诣、不遗余力,事事预备得如此周到。

“她斜眼看了我一下,道:‘陈处之,你既是这场较量的公证,便过来看看,这些暗器有没有喂毒?’我点头道:‘没有自是最好。’走过去拾起暗器,一一细细审视了一番,倒不见有何异状,便即退开,道:‘这些暗器并未喂毒。’无性冷冷的哼了一声,脸现不屑之色,又向徐大侠道:‘这些暗器令弟已然查过,便请徐大侠随意挑上一样罢。’徐大侠笑了笑,俯身将百余枚铜钱拾了起来,道:‘师太所出示之物,大多过于霸道,与在下所学的路子不同,便选这一样将就试试,想来除非中人要害之外,于人无损。师太也挑一样罢。’

“无性默然,过了一阵,抬起头来,道:‘先夫所擅使的暗器是铁蒺藜,当日因此死于徐大侠之手,眼下贫尼便以此与徐大侠对敌,算是替已故的丈夫出手。’说着将铁蒺藜拾在手中。许大侠与徐大侠神交已久,自知徐大侠生平只携一剑行走江湖,从未使用暗器,这次要以暗器上的功夫和无**手,胜负之数,实在难说得很。我暗中为他捏了一把汗,心下不住祷祝,但越是祷祝,心越跳得厉害。

“当时只见徐大侠脸上挂着微笑,无性却是一片冷漠的神情,二人四目互视,相持良久。我知道此时正是最为凶险之处,往往生死只悬于一发中是不中,因此屏住了呼吸。过了良久,徐大侠右手一分,道:‘师太先请。’无性沈声道:‘甚好。’一声轻叱,扬手打出一颗铁蒺藜,这一招却是另有用意,她只待徐大侠向左或是向右闪避,便乘他示虚之时,一击而中。岂知徐大侠淡然一笑,一扬手,一枚铜钱飞出,恰好对准了铁蒺藜掷出,铮的一声,两枚暗器在半路相互撞上,一齐坠下地来。我吃了一惊,心知要令自己暗器打落别人发出的暗器,手法之准,自要拿捏得分毫不差,方可奏效。这一撞实不知要下多少功夫,始能练到这般出神入化,不由得大声喝了一声采。

“无性转头瞪了我一眼,冷然道:‘陈大侠,你这个公证似乎当得有些不公不正哪。’她将‘陈大侠’三字拖得极长,显是意含讥刺。我当时只觉心中宽慰,于此节倒没放在心上,只道:‘姓陈的本便不愿作这个劳什子公正,师太既有微言,陈某正可乘此退位让贤,勿如请师太亲自兼此职事如何?’

“无性双眉一竖,道:‘不必了’突然之间,十多枚暗器以满天花雨手法打出,日光下但见半空中拖过十数道白痕,向徐大侠飞去。徐大侠此时便不再回掷,只斜了斜身子,任十余颗暗器自身边掠过,双指挟住一枚铜钱,嗡的一声,弹了出去,打的却是无性右手手腕处太渊穴。无性冷冷的道:‘不必客气。’右手连扬,铁蒺藜连成一线的掷出。

“这一阵暗器之争,在下只瞧得目为之眩,听得铮铮之声,时紧时缓,便似珠落玉盘,宛转低廻,悠扬悦耳。初时尚能分辨出二人暗器来路,但后来二人越打越快,便再也难以瞧得明白。唉,当日之战,莫说陈某生平从所未见,即于当今之世看来,只怕也可断言一句:从所未有!

“过了一阵,二人暗器之出已非复前时情形,只偶尔发出一两枚,想是余数已然不多。但暗器上所挟带的呼啸之声却尖锐得多了。其时徐大侠仍是神色如常,那尼姑脸色却越来越青,愈益难看,我和徐夫人相视一眼,均觉此番胜出极有把握。

“岂知便在此时,一场剧变突然而来,在下至今思之,兀自不寒而栗。”

众人听他语调凝重,一字一句缓缓吐出,有如石匠凿字一般,一笔一划深入纹理,心中不自禁的涌起一股寒意,隐隐约约均已料到几分。

陈处之缓缓的道:“当时徐大侠掷出三枚铜钱,将那尼姑退路悉数封死,随即一枚铜钱向她肩贞穴打去。他本想以此持个不胜不败之局,令她知难而退,那知那贼尼眼见报仇无望,竟向右一斜,将自己咽喉对准了飞来的暗器。这一来众人都吃了一惊,却听得哇的一声,徐夫人怀中的小公子突于此时惊醒,哭出声来。

“徐大侠听到哭声,蓦地里神色大变,飞身跃出,半空中将那枚铜钱抢在手里,说了声:‘得罪了。’依我后来推想,他其时所以神情大变,必是想起宋一枝托付与他的幼子之故,此事徐大侠一直深为自咎。他抄住暗器,身子悬空,尚未落下,那尼姑报仇之望未遂,恶念陡生,一枚铁蒺藜飞出,正打在徐大侠胸口之上。但他内力深厚,只略受擦伤,入肉不深。落下地来,苦笑一声,道:‘终究是师太胜……’底下这个‘了’字还未出口,又是神色大变,身子晃了两晃,指着无性道:‘你……’一言未毕,往后便倒……”

众人听到这里,都是啊的一声。许仲庭失惊道:“暗器上有毒!”陈处之苦笑道:“正是。”许仲庭不解道:“适才陈兄说道已细细审视,不见异状,怎地暗器上又有毒了?却又从何说起?”陈处之道:“那还是与那宋一枝有关。”许仲庭道:“请道其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