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吟啸指南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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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徐峙站在船头,瞧着舟子扳桨行舟,并不作声。不多时天色暗了下来,漫天繁星,洒落于浩瀚无垠的湖面上,深夜之中,宛若星河泛舟一般,颇有缥缈之意。耳听得欸乃之声,轻快流动,心想:“许姑娘此时不知要往何处?湖面甚广,她此刻自然还在湖上,只不知是否也在船头注目星河?唉,她们女子二人在外,只盼不要遇上甚么危难才好?”不知怎地,他对许诗亭竟不自觉的大为关切。其实他起身辞行之际,心中颇有依依不舍之念,但他虽是江湖中人,毕竟知道男女之防,是以虽然不舍,却知在势已不能不与之分别。又想和她同处一舟之时,自己在别人之前不敢甚至不愿提及的心事,对她却不自禁的一一倾诉,他自不知一向和众师兄弟相处,相互间疏疏落落,并无深交,他既对旁人漠不关心,旁人自也对他一般,是以中怀郁抑,却难得一吐。此日与许诗亭相遇,以她女子心细如发,兼之与他颇有渊源,是以对他甚是关切。徐峙于心意无着之际,突然有人温言慰勉,自是满腔怨愤,抑制不住,不知其所出而自出了。

出神半晌,终究是少年心性,一时无可索解,但过得片刻,便也渐渐淡忘了。

那洞庭湖果然阔大之极,直至次日午间,才抵对岸。此处是岳州境内,虽距市镇尚有数十里地,但人烟辏集,山川风物,比之元人治下自不可同日而语。

其时湘鄂一带,南宋朝于此置荆湖南北二路,以洞庭湖中心为界,岳州地处洞庭东北,属湖北路所辖。徐峙本拟立时便到城中游玩,但天色已晚,瞧来不到天黑是难以赶到城内,只索罢了,向北行了一程,来到一座镇上,择了一家客店,便走了进去。

那店小二见有客到,忙吆喝着过来招呼,一瞥眼见徐峙腰悬长剑,登时微微变色,问道:“客官,用饭还是住店?”徐峙命他:“开一间房,备一份饭菜便是。”那店小二脸现为难之色,期期艾艾的道:“这个……这个……”徐峙见他神气异样,微微一怔,也不以为意,微笑道:“怎么?贵店没有住房了么?”那店小二道:“这个倒不是。”徐峙笑道:“这就是了。小可相扰一晚便去,并无他求,小二哥不必多虑。”那店小二向他打量半晌,说道:“那好,客官请随我来。”

只见店内空空荡荡,摆了十数张桌椅,几张木质新露,显是新置之物,另外几张却颇有残损,楼梯踏级也碎了几级,新旧杂衬。店中仅东首两人坐着吃酒,此外更无旁人。那两人见他进来,抬头向他瞧了一眼。徐峙目光一扫,见两人一个身材极矮,坐在椅子之中,仍比常人矮了半个头,另一人却高高瘦瘦,满脸谦和之色,他见徐峙望了过来,微微一笑,略作示意。徐峙点头一笑,随着那店小二上楼。

那店小二将他领到一间房里,略略问了几句,便返身退出,不多时摆了酒菜上来。徐峙斟了一杯酒,一口喝干,又倒了一杯。他虽不嗜饮,但在恒山学艺之时,极少喝酒,这时自斟自酌,倒也颇为自得其乐。正吃间,忽听得砰蓬咚咚,楼下店门拍得山响。

其时天色已然全黑,店小二自徐峙上楼之后,便已闩上店门,这时听得震天价的响声,忙去开门。徐峙只听他说道:“来啦,来啦,客官不必如此着忙。”声音中颇有惊惶之意,接着呀的一声,店门打开,一人喝道:“小二,你胆子倒大得紧,咱们拍门拍了半天,你倒叫我们不必着忙?你开店做什么的?”那店小二道:“是,是,小人来得迟缓,官人恕罪。各位住店么?”那人道:“天黑得很了,不住店作甚?”那店小二道:“这可不巧,小店现下客房已然住满,各位这么多官人,只怕没有落脚之地。”徐峙明知店中除了两人喝酒跟自己住店之外,并无旁人住入,不知他何以撒谎欺瞒客人,心想:“这可有些奇怪,别的店伴见有客到,都是兴高采烈,招呼不迭,这店小二倒是古怪得紧,无精打采,倒似生怕旁人住店一般。”思念及此,好奇心起,当下侧耳倾听。只听那人道:“客满便客满,你老是阻在门口干么?让开了。”脚步声响,十余人涌了进来。徐峙心道:“这可不妙,这店小二的西洋镜只怕要拆穿。”

果然过不多时,一干人已发见诸多客房并示住人,都叫了起来。一人道:“小二,说你大胆,你胆子当真不小,明明没人住,你却说住得满了,你玩得甚么把戏?”那店小二“嘿、嘿、嘿”的笑了几声,想来神色十分尴尬,只听他道:“是,是,是。小的因小店简陋,有这许多客官住店,只怕招呼不周,怠慢了贵客……”那人喝道:“你啰嗦什么?咱们是住店,可不是陪你说话来着?”那店小二道:“是,是,是。小人即刻安排几位住店,小的即刻安排几位住店。”

话未说完,那人又暴喝起来:“这样的房子,也住得人么?你开店是干甚么的?”想是瞧见了店中破破烂烂的桌椅墙壁,是以发怒。那店小二道:“客官多多包涵,小店这几日有些事端,是以残破了些,现下已久无人住,不足介意。”那人骂道:“放屁。你说久无人住,今日怎么来了咱们这许多人?”徐峙一怔:“他怎地如此问话?”那店小二也是一怔,道:“这……这个,”陪笑道:“各位来到小店,是今日之事,何况各位脚生在自己身上,想到那里,只是凭着自己的意思罢了,只怕……只怕与小店无关。”那人骂道:“好小子,你倒说起俏皮话来啦,不要性命了是不是?”“拍”的一声清响,似是一人吃了一个耳光。

徐峙当那人问那句莫名其妙的话语时,便已隐隐料到对方用意,但听这一记耳光突如其来,也吃了一惊,心想:“怎地未说几句话,便动手打人?”急忙抢出房门,倚栏俯瞰,只见那店小二捂着脸,哈着腰道:“官人不必动怒。各位便请进房歇息,若有甚么吩咐,只呼叫小人便是。”那人点了点头,似是心意稍平,说道:“那好,咱们便先就寝,明日还要到洞庭湖赴会呢。”徐峙一听之下,登时留上了神,只见众人都是二十岁上下年纪,身着白色劲装,神情甚是剽悍。那人拍了拍店小二肩头,微笑道:“你备上酒菜,咱们还未用饭。”那店小二受宠若惊,忙道:“是,是,小人立即置办,不多时便好了,各位且稍候。”那人微笑道:“不必这么客气。”转过身来,忽地拍的一声,那店小二又吃了一记耳光。

这一下来得奇快,众人听他口中说得轻松,全未料到他说得好端端地,突又出手打人,是以连他如何反手击打都未看清。那店小二出其不意,一惊之下,退了几步,怒道:“你……”那人笑道:“我……我怎么?咱们进店之时,你明知店中没人住,却说都住满了,如此见拒贵客,是何居心?咱们堂堂华山派的弟子,难道是任人消遣的么?”一腿飞出,正中那店小二胸口。那店小二一声惊呼,身子登时向后跌了出去,摔跌方位,竟正难准了南首墙角喝酒的两人。

徐峙当那人说到“咱们堂堂华山门人”一句话时,心中便甚是踌躇,只觉有一件事极为难办,万没料到他会陡施重手,一惊之下,欲待抢上相救,已然不及。眼见那店小二身子飞出,向墙角二人撞去,一腿之力推动他身躯,加上他这股摔跌之势,去势甚是猛烈,两人自顾自的埋头吃酒,于店中争端始终没瞧上一眼,此时那店伴跌来,两人仍毫无知觉,这一撞之下,要伤两人自不致于,但撞翻了桌子,碗碟碎片只怕难免伤人。徐峙暗叫:“不好。”

猛地里那店伴身子向地下一歪,随即弹了起来,便如身后有根弹簧一般,将他身子弹起。众华山门人不明备细,尽感诧异。但当他身子将歪欲歪之际,徐峙见那高高瘦瘦的中年人左手奇快无伦的一伸,微一凝思,已知定是他伸手托在那小二背后,微微一沉,卸去来势,随即掌心吐劲,将他身子弹了起来。只是他出手快捷之极,又悄没声息,一按即撤,丝毫不露痕迹,华山诸人身在楼下,与之对面,便没能瞧见。

徐峙这一下又惊又喜,本来担心这店小二与两人都会略有损伤,不料对方武功神妙若斯,竟是履险如夷。只见那高高瘦瘦的中年人站了起来,眼光自左至右,扫了众华山弟子一眼。那身材矮小的酒客按了那店小二坐下,笑眯眯的道:“小兄弟别怕,瞧我兄弟替你出气,教训教训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