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家军占据了河北南部各郡之后,大肆整饬地方秩序。各地土匪流寇或被招安,或被剿灭,因此道路颇为通畅。给程名振的信送出去七日之后,窦建德便收到了对方的回信。在信中,程名振先是以臣子之礼向主公表达了敬意,然后告诉窦建德,襄国郡今年风调雨顺,夏粮大熟。各屯田点明年均可自立,不再需要官府扶持。特别是三年前就开始屯田的那些村落,按照当初的约定,今年已经可以向地方缴纳粮赋。虽然只是百姓收成的十分之一,但所有屯田点加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扣除了官吏和郡兵的日常开销外,还会有所盈余。
此外,因为窦家军目前跟黎阳徐茂公、博望王德仁以及博陵李仲坚、幽州罗艺等人都保持了友好关系,所以北运河水道重新恢复了畅通。商人的货船可以从黄河北岸的黎阳开始,向北一直走到罗艺治下的蓟县。襄国郡受益于此,街面上日渐繁华。设在平恩县的市署衙门今年上半年共收到了市易税四百多吊,即四十万钱。如果下半年还是像上半年一样没有大的战事的话,税收有可能翻倍。
收上来的夏粮和铜钱现今都以入库,襄国郡只截留两成。剩下的八成,待秋粮收取之后,便可以派遣人手一并押送到窦王爷指定的地方。程名振才智鲁钝,能力一般。不能为窦王爷冲锋陷阵,所以只好在筹备物资方面进一份微薄之力,希望窦王爷笑纳,云云。
汇报完了地方上的诸事,接下来,程名振开始回答窦建德的问题。以他的眼光看来,杨广的横死,意味着群雄逐鹿时代的真正开始。以当前的势态,尚看不出来谁有必胜的把握。放眼天下豪杰,地盘最大,声势最隆者无过于李渊叔侄。但木秀于林,风必催之。过早地暴露实力,未必是什么好事。倘若逼得群雄合纵,李渊实力再强恐怕也会遭受重大挫折。况且眼前军力最强的还不是李家军,而是瓦岗寨。如果李密能彻底将瓦岗内部各派系捏在一起,凭着秦叔宝、罗士信、程知节这些名将,瓦岗军兵锋几乎无人可当。但李密这个人有霸王之才,却无容人之量。瓦岗军兴盛想必也只是一时热闹,早晚会因为李密的刚愎和狭隘走向覆灭。
除了上述两强外,其余的各路豪杰的实力就差不多了。窦家军比他们略强些,但成军时间过短,基础尚显薄弱。如果能保持现在的政策,精兵简政,敞开大门广纳贤达,同时与百姓休养生息和话,数年之内,必将一飞冲天。
所以,程名振建议窦王爷切莫过于心急。不妨以静制动,耐下性子细看天下风云。待时机成熟时断然出手,一举多得九州巨鼎........
“这小子,嗨,还是那幅德行!”看完程名振的信,窦建德摇了摇头,苦笑着点评。信中的大多数内容他都很赞同,并且很欣赏程名振对天下大势独到的剖析。但关于以静制动的观点,窦建德却不敢苟同。机会往往稍纵即逝,错过后便不可再得。等你把自己的翅膀养结实了,早已追之末及。
但程名振在信中的观点,倒也不出窦建德的意料。在窦王爷心中,早就给程名振下了“守成有余,进取不足”的八字评议,如果打程名振嘴里能说出什么“不如虎穴,焉得虎子”的话来,才真令人怀疑他的话是否出于真心呢。
此外,窦建德非常高兴屯田之策这么快就见了成效。虽然那些已经可以承担赋税的屯田点是洺州营在并入窦家军之前就已经建立的,但其毕竟证明了“屯田养民”之策切实可行。问鼎逐鹿是一个漫长的过程,通过“屯田养民”,河北各郡必将成为窦家军的霸业之资。
没出意料的确没出意料,可窦建德依旧感觉有点儿失落。在给程名振的信中,他只字没提自己即将挥兵北上的计划。而从程名振的回信中的言辞来看,此子知道这个计划后,肯定要出言反对。宋正本、王伏宝、程名振,三个人加在一起,可是能代表窦家军内部很大一批人了,窦建德不得不慎重考虑。然而,博陵六郡的富庶程度和对窦家军来说的战略地位又在那明摆着,仿佛一团散发着甜香的蜂蜜,反复诱惑窦建德,‘来吃吧,来吃吧,一口就能将我吞下”,同时,守护蜂蜜的野蜂们却在非常遥远的地方忙忙碌碌,根本没时间迅速赶回来。
想来想去,窦建德还是决定坚持自己的既定计划。同时,为了保险起见,他让孔德绍以自己的名义写了一封信给李密,言辞间,将对方狠狠地捧了一通。认为对方是天命所在,众望所归,早晚必建周公、召公那样的事业。同时,窦家军也希望与瓦岗军的关系更加深一步,彼此约为兄弟。一家有难,另外一家不吝鼎力相助。在信的末尾,孔德绍以后进弟子的口吻隐隐提了一句,李老妪攻下长安之后,铲除奸佞,释放宫女,分散杨广行宫中的资财于民,种种举动证明,其志必不会小。作为天下英雄的主心骨,魏公请仔细斟酌。
这封信言语非常恭顺,俨然把自己摆在了李密的晚辈位置上。窦建德自己读了一遍,立刻面红如枣。但他依旧非常爽快地在信上用了印,然后找了个既有些名望,又能说会道的儒生为使节,捧着它去出使瓦岗。
李密收到信后,哈哈大笑。他没想到窦建德是这么有趣的一个人,竟然赶上门来拍自己的马屁。然而,窦建德在信中所包含的那点儿小心思岂能瞒过他的如炬慧眼?三言两语将信使打发到驿馆安歇后,李密立刻收起笑容,命人将自己的掌书记魏征找了过来。
魏征是随着武阳郡守元宝藏和汲郡太守张文琪二人一块归降瓦岗的。徐茂公北上接手汲郡和黎阳仓后,为了避免李密在自己身边安插眼线,索性将元宝藏、张文琪二人连同他们的下属一并“礼送”到了瓦岗寨的老营。李密新得了北海、齐郡等大片地盘,治下正缺干吏。因此很快就给元宝藏和张文琪委官,让他们各自去替自己治理一郡。却因为欣赏魏征的文采,单独把他留在了自己身边担任掌书记之职。
初来乍到便被委以重任,魏征对李密也知恩图报。每逢对方有问,必倾尽全力为其谋划。有时候二人意见相左,魏征宁可惹得李密不快,也要逼着对方采纳自己的建议。因此,李密心中对魏征的感觉是既敬又厌,敬其过人的能力和眼界,厌其不肯顺从自己,不肯在众人跟前给自己留颜面。但遇到为难事时,依旧喜欢把魏征叫到身边,私下里询问一二。
仔仔细细将窦建德的信看了一遍后,魏征眉头紧皱,半晌之后依然沉吟不语。
“驱虎吞狼之策,玄成莫非没看出来么?”李密觉得很奇怪,看了一眼魏征,笑着提醒。
魏征轻轻欠了下身,眉头依旧紧锁,“窦建德想表达的意思很明显,无非是想借助瓦岗军的实力,一并对付李渊叔侄。如果臣所料不差的话,最迟在霜降之前,窦建德定然要挥军北上,夺取博陵,上谷等地。”
“你怎么知道他图谋的是博陵?”李密吃了一惊,满脸的伤疤都聚到了一起,看上面目非常狰狞。他这一脸伤疤,全是拜博陵大总管李仲坚所赐。因此恨不得将对方剥皮敲骨。如果窦建德明说自己要对付李仲坚的话,无论采取什么方式,瓦岗军都应帮他一帮。
“很简单,不解除后顾之忧,窦建德便无法全力南进,与群雄争夺天下!”魏征点点头,侃侃而谈。眼下的他与早先在武阳郡的他大不一样。变化之巨,几乎可以用“脱胎换骨”四个字来形容。如果说在武阳郡时,他还是个羽翼未丰的草鸡的话,此刻的他,却俨然是一头铁翼苍鹰,挥臂便可搏击天宇。
“为什么是今年秋天?”李密想了想,觉得魏征说得很有道理,却依旧将信将疑。
“主公可以细观窦建德的起家痕迹,几乎每一次发展壮大,都是借助时势巨变,********。久而久之,这已经成了窦某人行事的习惯。根本不想凭借自身力量,一味地想浑水摸鱼。”魏征想了想,细细讲解给李密听。
“这厮,也就是个坑蒙拐骗的馕货!”李密一撇嘴,鼻孔当中冷气直冒。无论是在出身方面,还是在为人处事方面,他都不大瞧得起窦建德这号草莽。也就是瓦岗军现在忙着攻取洛阳,无暇照顾河北。否则,以一支偏师北上,足以令窦建德死无葬身之地!
魏征耸耸肩,摇头补充。“那厮粗鄙虽然粗鄙,却是少有的擅长把握机会。长城之战,李渊叔侄名声鹊起,实力却大大受损。因此,对付他们叔侄的最佳机会也就在这两年。博陵六郡又是有名的富庶,秋粮入库后发起战事,窦建德正好可以就粮与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