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画江山,自古以来哪个英雄能放得下?窦建德在心里默默细数自己认识的豪杰,其中掌握了巴掌大块地盘就想当皇帝,并且为此丢掉身家性命者比比皆是。断然退出,将兵马地盘拱手出让者却只有李仲坚、罗艺和程名振三个。前两者是因为时运不济,不小心折光了上赌桌的本钱。而至于程名振,那小子之所以落到今天这地步却十有八九是因为见识少,信心不足!
想到去年在自己面前大声提醒自己别忘了当初誓言的程名振,窦建德就哑然失笑。他看得出来,程名振当时真的是怕得要死,唯恐一时拂了自己的意,被自己推出去砍掉。可内心里惶恐成了那般模样,此子居然还要硬着头皮向自己进谏。倒真有几分宁可死于殿前,也要名留史册的铮臣味道。
一个胆小却执拗的铮臣!呵呵,窦建德再度走神,忍不住笑出了声音。曹氏见他脸上的表情突然又变得轻松,楞了楞,笑着问道:“大哥笑什么呢?能不能说给我听听!”
这一回,的确没什么需要保密的。窦建德点点头,笑呵呵地说道:“我刚才突然想起程名振,这小子,做事总跟别人不一样!”
“他啊!”曹氏对程名振却不是非常感兴趣,眉头轻蹙,鼻子拧了个小巧的弯儿,“一个不知道好歹的家伙!上次,红线可是被他给气得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
“红线难过不是为了他!”窦建德笑着摇头。有关自己嫁妹,却被程名振拒绝的传言曾经传得有鼻子有眼,令当事人都非常尴尬,却谁也无法出面解释。好在那件事对窦家军的影响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般大。王伏宝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汉子,一点儿没有因为红线的变心而影响对窦家军的忠诚。而红线也只是当时觉得有些懊恼,很快就找到了其他值得关注的事情,把这些无稽之谈抛到身后了。
“那又是为了谁?”喜欢八卦是女人的天性,曹氏亦不能免俗,趁着丈夫高兴,便探听起小姑的隐私来。
“你别管了。红线自己估计都不清楚自己伤心什么!”窦建德笑着摇头,“我当年把她给惯坏了,现在后悔已经晚了,也只能由着她。个人有个人的缘法,随她去吧。即便成了老姑娘,咱们家也不在乎多留一双筷子!”
“嗯!”曹氏轻轻点头,像只小猫一样将身体贴在了丈夫的膝盖上。小姑红线跟自己不一样。非但跟自己不一样,跟自己认识的所有女人都不一样。那是个自己想给自己做主,也有本事给自己做主的女子。虽然更多时候,也许红线自己也不知道她自己要什么,想去何方?
“睡吧,咱们一起去安歇!”窦建德恋恋不舍地望了舆图一眼,笑着吩咐。
“嗯!”曹氏温柔地答应,像猫一样伸了个懒腰,慢慢地站起身。“大哥不是说过,程名振很有见识么?如果遇到为难的事情,干什么不写信问问他怎么想?”
“他啊!”窦建德笑着摇头,站起来,用手揽住妻子盈盈一握的腰肢。“不能问他,问他没用!”
曹氏抬起头,没用追问具体原因,目光里却充满了迷惑。窦建德从妻子的眼睛中就能读出对方在想什么,低下头,贴着妻子的耳朵说道:“那小子的长处在于守成,而我现在需要开拓进取。所以就不用问他的意思了。”
“嗯!妾身不懂。不过这话妾身肯定不会告诉别人!”曹氏的眼睛亮了亮,笑着低声保证。虽然自己的主意没被丈夫采纳,但自己毕竟成功地尽了一回王后的责任。
趁着身后没人跟来,窦建德迅速抬起手,轻轻地拍了下去,“敢传播出去,孤就治你的罪。十八般刑罚,定然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虽然是老夫老妻了,曹氏依旧被窦建德拍得面如桃花。水汪汪地眼睛看着自家丈夫,低声沉吟,“大哥息怒,妾身不敢。妾身真的不敢。不知今晚,妾身有没有犯错呢?大哥.....嗯....呜....”
所谓后宫,规模也没多大,窦建德抱起妻子,三两步就走到了。寝宫的门吱呀一声合拢,烛影摇红,春色潋滟,引得夜幕深处无数双目光里充满了嫉妒。小半个时辰后,窦建德翻身坐起,披着衣服走到窗前。半个时辰内心无旁骛,使得他的灵台又清明了起来。这种难得的清晰感觉他不想浪费,所以又开始琢磨白天遗留的正事。
曹氏在床榻上转过身,痴痴地望着丈夫瘦削的背影。事实证明,丈夫与当年一样有力。有力得令她几乎难以承受。但那种略带一点疼痛的疯狂感觉很是醉人,让她现在每一根手指都不想动弹。如果能留下一颗种子就好了,窦宝儿毕竟不是自己生的。作为妻子,她希望能亲自给窦家添一个男丁。
正迷迷糊糊间,听见窦建德低声说道:“你的话有道理,我这就给程名振写一封信。不问他到底怎么办?只问问他对当前形势有什么看法。他这个人不思进取,却是难得的有眼光!”
“嗯!”曹氏发出一声低吟,带着股子不加掩饰的满足感。不为别的,只为自己终于能替丈夫分一点忧。
正在忙碌中的窦建德却无暇分心关注妻子的想法,一边落笔如风,一边继续唠唠叨叨:“其实宋先生和伏宝他们的想法我也清楚。休养生息,锻炼士卒,然后再图谋天下。打铁需要自身硬,这个道理谁还不懂?可老天不给我那么多时间啊!李渊的地盘是我的四倍大,又得了关陇世家的支持......”
曹氏大吃一惊,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潮红色的半边身体都露在了被子外边,她却浑然不觉。大哥今天是怎么了?她心里暗道。自打接替了高士达的位置后,窦建德就很少将这些事情说给她听。理由是自古以来,所有圣贤帝王都不准后宫干政。所以,无论遇到再多烦恼,窦建德都一个人承受。决不给宋正本等人指责自己和曹氏的借口。
可今天,窦建德却突然变得软弱了起来,仿佛想在妻子这里寻求什么支持般,一开口就说个不停。“眼下李家叔侄的实力大损,我跟刘武周、薛举一起动手,勉强还能占得上风。如果错过这个机会,我的实力的确会越养越强,李家叔侄也不会闲着啊,恢复起来未必比我慢!一旦等李渊实力恢复,我拿什么跟他争!”
不知不觉间,曹氏已经穿好了衣服,捧了条薄被,轻轻盖住窦建德的身躯。“大哥想的,肯定有道理!可大哥为什么不跟宋先生他们明说。妾身看宋先生,也是个明理的人。不会死咬着一处不放!”
“当家的不能喊穷!”窦建德抱住妻子的肩膀,用一句河北土话总结了问题关键所在。群雄逐鹿时代,哪里来得那么多忠诚。自己之所以压得住麾下这么多豪杰,是因为自己一直表现得很有信心,很强势。如果一旦自己表露出半分软弱,让大伙觉得没有建立从龙之功的希望,别人不敢说,高开道、杨公卿和老东西王琮,肯定立刻会弃自己而去。还有那些一心想飞黄腾达的读书人,被自己强行归置于属下的世家子弟,哪个不是首鼠两端的家伙?甭看他们现在成日间忠字当头,说得比唱得还好听。只要自己表露出对天下没有志在必得的信心,他们肯定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
这就是作为一个诸侯的艰难。有些道理未必看不到,却不得不采取与之相反的手段。趁李家叔侄虚弱,要了他们的命,今后这天下也许还有自己窦建德一份。如果让李家叔侄恢复了元气,河北各郡还不是人家口中之肉?
曹氏静静地站着,听着丈夫的心跳,感受着丈夫的力量与软弱。她知道自己想不出什么好主意,但是,她愿意分担丈夫肩膀上的压力。沉默了片刻,笑着问道:“大哥不说原因,他们估计也不敢质疑大哥的决定。但大哥如果立刻就跟李渊开战的话,胜算有几分?”
“不会是立刻!”窦建德笑着摇头,“不过也快了。至于胜算......”他继续苦笑,“五成吧!也许还不到五成。看刘武周和薛举两个能强到什么地步了。如果他们两个能够拖住李渊的全部力量,我把所有弟兄带上,未必不能跟李仲坚一搏!”
说到这儿,他又猛然陷入了沉思。五成把握?当着宋正本等人的面儿,自己可没敢这么说。可事实在那明摆着,不管说没说出来都一样。此战,胜算其实寄托在薛举和刘武周两人身上,而不是凭借窦家军的自身实力。充其量,不过是一场规模宏大的赌博。至于骰子怎么开,天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