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由张金称还是卢方元掌控巨鹿泽,对洺州军而言都是一种潜在的威胁。如果可以选择的话,程名振更愿意面对卢方元而不是张金称。以为前者虽然阴险狡诈,但做事还有规律可循。而后者,则属于喜怒无常,行事也毫无障碍的那一类。令人防不胜防。
好在夫妻之间的争论,没必要非分出谁胜谁负。所以对于回答不了的问题,程名振可以暂且低头不语。杜鹃知道他的性子,也不过分紧逼。叹了口气,把话头岔往别处去了。
待到了送别宴上,张大当家果然要求程名振尽早解决掉霸占巨鹿泽的负义歹人。“我知道就是这样!”杜鹃横了丈夫一眼,心中暗自嘀咕,脸上同时浮现了一缕寒霜。程名振也没想到张大当家居然如此耐不住性子,正准备先说几句场面话,缓和一下气氛。不待他把话说出口,张金称又快速补充道:“姓卢的太能隐忍,在我麾下那么长时间,居然一点儿造反的迹象都没露。直到我落了势,他才突然发难,一举拿下了整个巨鹿泽。这种人,可能暂时不会主动撩拨你,但哪天你精神头一松懈,他肯定立刻就咬将过来!”
“大当家说得对。只是……”程名振缓了口气,低声接茬。又是不待他把一句话说完整,张金称笑着摆手,“我不是催你,只是提醒。你先别急,让我先说,说完了你们小两口再做决定。”
见张金称如此坚持,夫妻二人相对看了看,只好耐着性子听下去。“他用强力夺了巨鹿泽,底下人肯定不服。你越早打过去,越容易控制局面。那儿地形复杂,湖面大小几乎一年一个变化。不是日日生活在泽里的人,根本认不清里边的道儿。等灭了卢方元后,你和鹃子就把整个巨鹿泽封了,把人都迁出来。然后派个得力属下去里边经营条退路。日后万一官兵打过来,你俩在洺州寡不敌众,也好有个地方暂避风头。”
“大当家……”程名振和杜鹃两个面面相觑,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眼前坐的还是张金称么?他什么时候学会了替别人着想?一瞬间,夫妻二人脸上都觉得有些热,竟然一句场面话也接不上来。
“弟兄们无论死了的,还是走散了的,家眷都在泽地里。”张金称叹了口气,目光迅速从杜鹃脸上扫过。“我对不起他们本人,不能让他们的家眷再跟着受罪。你把他们迁徙出来安置,也算帮了我的大忙。那里边又湿又潮,其实不是什么好安生处。反倒是你经营的这几个县,有的是荒地,河水也跟得上。”
这已然是变相在给夫妻二人台阶下了。程名振不敢再敷衍。拱了拱手,郑重承诺:“大当家放心,只要漳水对面的事情一了,我马上回头解决卢方元。”
“二伯不妨也跟着一道去,亲眼看到仇人不得好死!”出于对张金称的愧疚,杜鹃笑着提议。
“不了,不了!”张金称轻轻摇头。目光再次扫过杜鹃的面孔,仿佛早已看穿了她的那些小心思。“你二伯我愧对大伙,实在没脸再见弟兄们的家眷。事情交给你们,我就放心了。哪天要是小九子有空闲,不妨去看看柳儿。我把她葬在最大那个湖南岸的树林里,几乎正对着你当年练兵的校场!”
听见他的前半句话,程名振已经面红似火。待听闻柳儿的坟茔正对着校场,心里更觉得羞恼。他用力坐直身体,大声回应道:“大当家,晚辈可以发誓,从来没对夫人起过任何不敬之心。此言天地可鉴,如果有半句虚假……”
“我知道,我知道!”张金称笑着咧嘴,脸上瞬间涌起几分悲凉。“当时是我老糊涂了,一怒之下做了错事。现在已经没法补救了,所以才想让你和鹃子常看看她。她活着的时候没什么朋友,就跟你和娟子还能说上几句话!”
“大当家既然后悔,何不自己去跟柳儿姐姐说明白。她如果死后有灵,想必也会心安!”杜鹃恨恨地看了一眼程名振,又横了一眼张金称,低声建议。
张金称为什么把柳儿葬在了校场附近?其中原因杜鹃不用猜也能推测出一二。虽然只是个空空的念想,根本没机会落到实处,但也让她心里酸溜溜很不是味儿。丈夫心里如果真有柳儿也就罢了,本来没有的,偏偏还要替人去还愿,岂不徒自担了个虚名?
正愤恨间,又听张金称絮絮叨叨地解释道:“其实没柳儿这件事,去年我也会找你的麻烦。以她为由头,不过看起来更名正言顺一点儿罢了。你也别笑话我老张心胸狭窄,当时如果巨鹿泽的大当家换了别人,照样容你不下!”
“小九子当时对您可是没有半点二心!”在旁边一直默默陪酒的杜疤瘌突然插了一句,很为张金称的实话实说而感到愤愤不平。
“你杜老三也就是个给人当管家的料儿,根本不懂这里边的弯弯绕!”张金称很是不屑地数落了杜疤瘌几句,端起面前酒盏,一饮而尽。送行的米酒不烈,但他喝得太急,竟呛得连连咳嗽。
杜鹃见状,赶紧走过去,轻轻帮他捶背顺气。张金称闭上眼睛,很是舒服地享受了片刻。然后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咱们巨鹿泽的精兵都是你练出来的吧?几场扬眉吐气的大仗也都是你程小九打的。不过才区区两年,无论实力和名头,你已经都不在我老张之下。到了后来,你出泽发展,给百姓们分田分房子,还不用他们交钱粮,约束弟兄们不准惊扰他们。害得巨鹿泽的人心也变了,天天盼着到你这边来讨生活。这军心,名头,民心三样全被你程小九占了,我这大当家的位置哪里还坐得安稳。你暂时虽然不会反我,但你能保证你手下的人永远不想把你推上位,把我给拉下来么?”
几句话,说得在座主客人人变色。联系到最近洺州军上下对张家军所作所为,张金称的话听起来愈发显得在理儿。郝老刀怕坏了宴席的气氛,赶紧举起酒盏,笑着打圆场,“过去的事情,说开了也就算了。大当家已经不再把它当做一回事儿,小九子本来也没放在心上,对吧?”
“一家人还有勺子碰锅沿的时候呢。何况当时你和小九子一个在泽内,一个在泽外,难免说不到的话。喝酒,喝酒,喝了这盏,大伙就都别提了!”本来对张金称憋着一肚子火气的杜疤瘌也觉得此刻不是追究过去是非的时机,笑着响应郝老刀的号召。
程名振看了看站在张金称背后的杜鹃,只得把面前的酒盏举了起来。张金称笑着跟大伙满饮一盏,用手背擦擦嘴巴上的油渍,继续啰嗦道:“我说这话,没有追究谁对谁错的意思。若论对错,肯定还是我老张对不起小九子夫妇多一些。但我受了小九子这么多好处,临走前总得有所表示吧。所以跟他说几句实在话,也免得他日后再吃同样的亏!”
“大当家叮嘱得极是,小九日后一定小心。”程名振虽然不愿意接受这种“好意”,但也无法拒绝,只得笑着表示感谢。
“我不是说你椽子太大,捅破了房顶。”张金称看了看他,笑着说出了一句土话。这句话的意思和功高震主类似,但用来比喻当年二人之间的关系,恐怕更形象贴切些。过后看来,当时的程名振,的确有些锋芒太露,逼着张金称不得不做出选择。
顿了顿,张金称又道:“我的意思是,你程小九今后如果跟人的话,也一定跟一个既有本领又有心胸的。否则,还不如给自己打江山。省得没少干了事情,反而落了一身麻烦!”
经历了这么多风波,程名振也有类似的感悟。只是从来没像张金称这般有条理地总结出来。他知道如今的张金称已经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所以心里竟有些舍不得放对方离开。举了举酒盏,笑着提议:“张大当家吃的盐,比晚辈吃过的米还多。随便指点几句,都让晚辈受用不尽。不如您在我这里多呆一段时间,多跟晚辈交代些绿林规矩和道理。您也知道的,晚辈目前手头还凑合,不差您和弟兄们那点儿米粮!”
“咳咳,咳咳!”杜疤瘌仿佛一口酒没喝顺,连连咳嗽。害得杜鹃也赶紧从张金称背后走过来,轻轻替他捶打。低头瞬间,还不忘了狠狠剜了程名振一眼,抱怨丈夫过于善良,居然被张金称几句话便给套了进去。
“该走了,该走了,已经麻烦你够多的了。”目光压根儿没往他们父女这边看,张金称抿了口酒,低声感慨。“咱老张是个大灾星,走到哪都会惹来一堆麻烦。你小九子心肠好,不嫌乎老张。咱老张却不能没半点自觉。”
“大当家这是哪里的话。小九的命都是您救下的,您能给我个报答机会,我求之不得!”明明知道张金称是不想让自己为难,程名振还是热情地挽留。且不论二人之间的主从名分还在,仅凭对方今天晚上的表现,他也觉得张金称不会再继续为所欲为。
“不了,不了!”张金称摇头微笑,脸上居然带起了几分难得的慈祥。“咱老张做不好你的上司,更当不了你的部属。与其日后彼此闹僵,不如趁着现在有情有义时分开。日后再需要时,也不至于连你的面都不敢见!”
既然对方把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程名振再继续挽留的话就显得有些虚伪了。略微沉吟了一下,他笑着道:“也好,日后大当家有用得着小九的地方,尽管派人送个信来。平恩三县永远是您的老巢,您可以随时回来看看。”
“她二伯,你年龄也不小了,要不然干脆金盆洗手算了!”见对方没了威胁,杜疤瘌的心情亦变得十分轻松,热情地给张金称出着主意。
“我这人不能闲着,闲着就要惹事!”张金称笑呵呵地说了句大实话。
“那我给您准备些金银细软,您随时都可以换成钱粮!”杜鹃的心里也安稳下来,笑着替张金称谋划。
张金称笑呵呵地点头,“那我就不客气了。小九子现在也算一方豪杰,不至于被我一个人拿穷了!”
大伙酒越喝越热络,嘴里的话却皆是些临别时的嘱托。郝老刀最受不了这种气氛,用手扶住桌案,长身而起,“大当家,我还是跟着你吧!”
“算了,算了,我也跟你个老东西凑一堆吧!”六当家孙驼子本来就跟张金称处得厚,此刻在酒水和热血的双重刺激下,更是不愿意与对方分开。
“你们两个老东西,我可再带不动你们了!”张金称眼眶子发热,嘴里却依旧说着笑话。“眼下不比从前,咱老张重起炉灶,需要的全是棒小伙子。你们两个老胳膊老腿的,我看就算了。在小九这里讨口饭吃,不比跟着咱老张喝西北风强?!”
“你也没年青哪去!”郝老刀撇了撇嘴,坚持道。
“论年龄,好像我比你们都小一些!”孙驼子笑呵呵的接口。“虽然我抡不动刀了,但你们有个头疼脑热,还得求到我头上。”
看了看满脸热切的郝老刀,又看了看真心实意的孙驼子。再看看沉吟不语,不做任何干涉的的程名振一家,张金称举起酒盏,把眼泪和水酒一并吞到了肚子里,“心领,诸位待俺老张的情分,老张全都心领。但老张已经决定了,这回只带走年青的,老胳膊老腿一个都不带。你们两个别跟着我添乱,老实儿在这儿地给小九子帮忙。他是个有情义的孩子,将来有了好处,肯定忘不了你们。”
“不如您再等些日子,待巨鹿泽的事情解决了再走!”杜鹃揉了把红彤彤的眼睛,低声奉劝。“到那时候,五叔、六叔想跟着您,我们也觉得放心!”
“对,先让小九帮你打块地盘出来,然后咱们几个老兄弟再谈分家的事儿!”杜疤瘌心里也开始发热,拍打着桌案提议。仿佛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先前的诸多作为是针对着谁。
“凭我张某人的本事,还用得着别人帮?”张金称勃然作色,拍打着桌案反驳。“都坐下,老五,老六,你们再跟我啰嗦我可就翻脸了。老子这辈子好不容易做回善人,你们千万别给我搅局!”
郝老刀和孙驼子坚持不过,只好红着眼睛坐下。众人再度举杯,水酒落在喉咙中越来越烫。又喝了几轮后,张金称猛然想起一件事情来,放下酒盏,正色说道:“小九,鹃子,老疤瘌,今天你们都在,我有一件事必须说清楚!”
众人不知道张金称准备说什么,同时惊诧地抬头。苦笑着看了看大伙,巨鹿泽前大当家张金称以难得的诚恳语气说道:“其实,我急着叫小九回来,最主要为的是这件事。老疤瘌当时也在场,老五当时没在,后来也查证过。老六当年刚入泽没几天,还上不得台面。但想必也听说过此事!孙安祖,就是前大当家孙九爷,是被我张金称亲手刺死的。但不是我老张对不起他,而是他对不起我老张!”
刹那间,整个屋子内鸦雀无声。经历过此事的人都陷入了回忆中,满脸痛楚之色。而程名振和杜鹃二人都是隐约听说过那场对巨鹿泽群雄和张金称本人都有着深远影响的大火并,却不知道其中细节,所以在不知不觉间瞪大了双眼,静等张金称的下文。
“估计这话说出来,小九和娟子肯定不会相信。但你们可以问老疤瘌,我到底说没说谎!”张金称的情绪变得非常激动,手臂用力在头上挥舞。“我张金称这辈子坏事干了不止一件,若说从来没内疚过,绝对是扯淡。但干了坏事,却不至于不敢承认!”
“她二伯,你这又何必呢!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杜疤瘌的情绪也突然变得激动起来,嘶哑着嗓子喊道。
“这么多年了,可这事儿没完啊!”张金称抹了把脸上的眼泪,痛苦地回应。“外人都以为是我老张不地道,为了争这个老大位子谋害了孙九。但事实上,我老张正是为了他孙九,才抛家舍业干起了没本买卖!他孙九觉得做土匪丢人,时刻都想着金盆洗手。但他总不能为了把自己洗干净了,害得大伙都去送死!”
到底是怎么回事?程名振眉头紧皱成一团。他看得出来,张金称为此事受了很多委屈,并且一直耿耿于怀。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听上去却越愈发地稀里糊涂。
“还是让我说吧!”郝老刀叹了口气,低声接茬。“你们都太较真儿了,我当时如果不是碰巧外出,绝对不会让你们打起来。”
作为一个近距离旁观者,郝老刀的话最不受情绪的影响,也最有说服力。张金称想了想,轻轻点头,“老五说吧,把整个事情都说清楚。说出来,小九就会明白,我老张其实不欠孙当家的。他李仲坚也好,徐大眼也罢,本不该找我来报仇。”
原来令张大当家放不下的,还是他亲生儿子以命换命的举动。程名振瞬间有些了解了张金称的想法。郝老刀当时说,大伙都欠李仲坚的,所以被他打败也是报应。想必这句话就着落在孙安祖身上。那姓孙的据说正是李仲坚的长辈,与张金称和李旭都有着莫大的渊源。
“当年他们几个,都是跑塞外贩货的行脚商人。我郝老刀,是他们雇佣的刀客。大伙那一年运气好,发了笔小财。得意洋洋的往回赶……”郝老刀喝了几口酒,慢慢说起一段陈年旧事。
前面的故事程名振其实都听说过,只是从来没有今天听得这般详细而已。郝老刀的话如同一条看不见的线,把大将军李仲坚、瓦岗二当家徐茂公,还有巨鹿泽连续两任大当家,豆子岗二当家窦建德,全都给穿到了一起。
李仲坚和徐大眼是为了逃避征兵前往塞外落脚。孙安祖是商人们公推出来队的头儿,一路上对二人多有照顾。而张金称是孙安祖的臂膀,负责帮忙照管整个商队。后来李仲坚因为机缘巧合,在塞外发迹。孙安祖和张金称等人也托李仲坚的福,赚了个盆满钵圆。事情到了此刻本来是充满了传奇般的快意。但在归途中,大隋官府征用了商队冒险贩运回来的大部分物资和马匹,并且只给打了张收条,让商贩们拿着收条回家乡找地方官员讨要补偿。孙安祖因为损失太大,找地方官员讲理时情绪激愤,被贪官污蔑,以偷羊罪关入牢房受难。张金称千里迢迢重奔塞外,为了安置自己的儿子,亦为了找李仲坚拿钱替孙安祖买平安。
结果,官府收了钱财后,却愈发认为孙安祖身上有油水可榨。不但不放人,反而在其头上强扣了更多的罪名。张金称和杜疤瘌等人忍无可忍,杀官劫狱,在窦建德的帮助下救出孙九,一道进入高鸡泊落草。
半年之内,队伍发展越来越大。当初的几个兄弟,都成了一哨人马的头领。高鸡泊容纳不下这么多人,所以孙安祖带着大伙转往巨鹿泽藏身。不久之后,官府感受到了这伙大势力的威胁,提出赦免众人全部罪名,招安出泽的建议。
当时的巨鹿泽大当家孙安祖号称摸羊公,本来就带着几分自我解嘲意味。见官府服软,心里的气也就平了。他觉得绿林道辱没祖宗,所以力排众议,接受了官府的条款。并且在私下里秘密跟官府达成协议,只要被洗清身份,巨鹿泽群雄愿意作为一支辅兵,参加即将进行的征辽战斗。
“当时大伙都不知道,还以为招安后就可以各回各家了呢!”郝老刀叹了口气,继续讲道。“谁料这回不用死在家门口了,却要到辽东去做孤魂野鬼。我当时正在武阳郡内置办粮草,听到秘密后立刻往回赶。却没成想还是晚了一步。消息不知道被谁提前透漏了出去,几位头领找孙九爷对质,他不得不跟大伙透了实底儿,却不肯认错。还口口声声说这是为大伙好,咱们虽然可能战死辽东,祖宗和子孙后代却不会因咱们而蒙羞。”
“大伙又没受过朝廷什么好处,凭什么替朝廷卖命?谁都知道,辽东那地方有多冷,十个去了九个回不来!”杜疤瘌接过郝老刀的话头,恨恨地补充。“孙安祖说不过大伙,就想来硬的,用刀子逼着大伙跟他走。老张和我们几个实在没办法,只好先答应着,然后趁他不备一齐动手……”
然后,就是一场惨烈的火并。结果不用任何人再说,程名振也能想象得出来。当杀人放火成了习惯,人心便会越来越暴戾。一旦动起手来,便决不会彼此留情。随后,火并几乎也成了巨鹿泽群雄的习惯。隔三差五便要来上一场,入泽时间虽然短,程名振自己却亲身经历了两次。
“我不欠孙九的,也不欠李仲坚的。现在,他们都欠我的!”带着几分醉意,张金称恨恨地总结。“小九子,你好好干,给咱们绿林道混出几分出息来。老子做土匪怎么了,朝廷还不是一样明火执仗?他们抢就叫为国为民,老子抢,怎么就成了辱没祖宗?!”
程名振回答不了张金称的疑问,只好一边喝着酒,一边慢慢消化刚才听到的故事。绿林道是条不归路,走上去就很难回头。师父说过的话好像一直在耳边回响,时时刻刻都没消散过。
不回头,难被官府所容。回头,难被同行所容。所以,等待绿林豪杰的最终结局只有死。人死了,就解脱了,恩怨是非一了百了。而现在的他,已经是绿林中响当当的大人物,洺州军统领,九头蛟程名振!
那天晚上,所有人都喝醉了。醉得不知道什么时候散了席,醉得不知道什么时候天亮。天亮后,张金称向大伙告辞。带着程名振赠送的金银细软和钱粮,召集了还愿意跟从自己的几百部众,迤逦向东北而去。
“二伯他,嗨!”望着远处渐渐消散的小股烟尘,杜鹃忍不住轻轻摇头。她现在相信张金称不会再给大伙添乱了,却已经无法再让张金称留下来。
“等咱们打下巨鹿泽,还是想办法劝他回来安顿吧!”程名振知道妻子心里有了悔意,小声跟对方商量。
“嗯!”这回,杜鹃没有质问他巨鹿泽由谁来掌控的问题,咬了咬下唇,温柔地答应。卢方元实力不大,只要时机得当,洺州军几乎可以一战而定乾坤。
夫妻两个秘密筹划,准备着将巨鹿泽夺回来,让张金称可以有一个地方容身。只是,没等他们完成这个计划,外界突然传来了有关张大当家的最新消息。
在一次遭遇战中,清河县丞杨善会活捉了张金称。将其绑在木桩上,处以极刑。据说,刽子手足足剐够了七百多刀,张金称才得以断气。当时围观者不下万人,争相以吃一口张金称的肉为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