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宣仁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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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司马康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就先来说说免役法吧。

免役法是针对差役法的改革。差役也叫力役、徭役、公役,其实就是义务劳动 。这是税收(钱粮)以外的征收,本意可能是为了弥补低税制的不足,也可能是考虑到民众出不起那么多钱粮,那么就出劳力代替吧。

但是,这样一来,为了保证国家机器的运转,老百姓就不但要出钱(赋税),还要出力(徭役),实在是不堪重负。事实上宋代的力役,种类也实在太多了。有保管公物之役,有督收赋税之役,有追捕盗贼之役,有传递命令之役(真是苛捐杂税)……不胜枚举,人民群众自然也就不胜其烦。

但这还不是最麻烦的。麻烦在于什么呢?有钱有势的缙绅人家服轻役或不服役,沉重的负担全部落在孤苦无告的贫民身上。这些人平时都有终日忙碌的生产劳动,服役太多,则生计无着。

于是,为了规避重役,一般民众“土地不敢多耕,而避户等(怕评为大户人家);骨肉不敢义聚,而惮人丁(怕评为人多之户)”。他们“或孀母改嫁,亲族分居;或弃田与人,以免上等;或非命求死,以就单丁(单丁免役)”;甚至铤而走险,“不得已而为盗贼”。这对于农业生产和社会话来安定当然都十分不利的。

王安石的办法是改“派役”为“雇役”,即民众将其应服之役折合成“免役钱”交给官府,由官府雇人服役。这样做有三个好处。第一,农民出钱不出力,不耽误生产;第二,所有人一律出钱(原来不服役的官户、寺观出一半,叫“助役钱”),比较公道;第三,忙不过来的人腾出了时间,社会上的闲散人员则多了一条生路,两全其美。

所以,后来废除免役法,恢复差役法时,就连所谓“旧党”中人也不以为然。苏轼就说,免役、差役,各有利弊,倒是不能都一一废除。骤罢免役而行差役,怕不容易。范纯仁(范仲淹的儿子,后来也官居宰相)也说,差役一事,应当缓行。可见此法是得人心的。对此司马光也是赞同的。

其实免役法是当时所能想出的最好办法了。当然,治本之法是彻底免除力役。但这并不可能做到,而能够想到以雇役代派役,以免役钱代服劳役。因为这种办法用现代语言来表述,就是“货币化服役”,类似于今天的“货币化分房”,只不过两者的目的不同而已,但思路却有着惊人的一致。可惜,王安石思路太超前了,生不逢时啊……

其实这些,司马光也是有前瞻性的,正因为如此,他才要尽毕生之力将王安石从这个危险的轨道上拉回……但是,王安石又怎么能够理解?当然不能离解。

在神宗的支持下,未几,均输、青苗、水利、免役、市易、方田、均税、保甲、保马诸法相继出台,一场关乎国运兴衰、民心顺逆的重大改革运动在全国铺开。

历史就是喜欢开北宋的玩笑,给了一个惊世骇俗的王安石,就给他匹配一个同样不是等闲之辈的司马光。他的文章道德,都足以和王安石相抗衡,更是比王安石高瞻远瞩。王安石生活简朴,司马光不喜奢靡;王安石才高八斗,司马光学富五车(著有《资治通鉴》);王安石忠心耿耿;司马光忧国忧民;王安石勇于任事;司马光敢于直言;王安石上过万言书,司马光也上过“三扎子”(一论君德,二论御臣,三论拣军)。可见。他们两个的相对抗,可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啊。

但这只是就所谓新旧两党的领袖人物而言。要说他们的“党羽”,就不成比例了。王安石这边多为小人,比如他的得力干将吕惠卿就是。旧党这边却是人才济济。司马光、苏东、苏辙、黄庭坚,个个都是重量级人物。其余如文彦博、吕公奢、范纯仁,亦均为一时之选。更重要的是,他们原本是支持过王安石的,在深思熟虑之后,却又靠向了司马光。

现在的司马光,虽然是那样淡定和低调,尽管在家是终日闭门不出,可是在保守党的心中,他还是至高无上的精神领袖。这一日,他在家中看着《史记》、《汉书》、《后汉书》等名作,就听得外间良伯在他书房外,恭敬说道:“君实秀才,院外有一个孩子求见!”(自打司马光辞去相位后,司马光便命家中的老仆,还是唤自己当日在光州的名讳“君实秀才”,其实人生若是能够重来,他真是愿意回到从前,回到从前在光州作秀才的惬意日子里啊)

司马光在书房内听了,心中隐隐一动,莫非……这孩子真的来了?不过,他是对吕公奢许下诺言的,他的孩子,如果没有什么地方可去,他司马光愿意将他的孩子,当做自己的义子!当下他便将书合起,走到书房外面,问着良伯道:“是一个……多大的孩子?”良伯恭敬说道:“君实秀才,是一个八九岁的男娃!虽然身上还带着孝,可是模样儿很清俊!”司马光听了,颔首道:“孩子在哪里?快请他进来!”良伯听了,说道:“小公子已然进来了!”

司马光便朝看去,只见吕公奢的儿子,果然立在那里。司马光便在心里深深叹息了几声。吕公奢当然是他的朋友,不过他的朋友很多,吕公奢也只是其中交往平淡的一个。不过吕公奢的身世特别,他是孤儿,好不容易得了功名,进了汴京做官,也无非是一个官职低微的人,妻子已经去世,自己一个人便抚养着独子,眼看自己就要归西了,孩子还没有可靠的人可托,司马光在他病重时,看过他,见吕公奢欲言又止,便问他究竟心中有何心事,吕公奢素来敬重司马光为人,当下便将自己的心事给说了出来,司马光听了,便对他重重许诺说道:“如此,你不要多担心!哎……你的孩子,如果没有亲戚可托,就交给我吧!你也是知道的,我司马光也是近三十的人了,可是身边一无妻室,二无孩子!你的孩子,将来可以托付给我!我答应你,将他收为我的义子!”吕公奢没承望,司马光竟是这样爽快,心中激动不已,若是自己一旦西去,孩子更够托付给司马光的话,他的心中决计是丁点遗憾都是没有的了!他相信司马光的为人,有了司马光的承诺,自己的孩子一生一世将不会受苦!而且,还会成为一个有用的人!

当下,他狠命地从榻上爬起,叫过正在厨房里熬药的儿子,要给司马光磕头!司马光见状,哪里肯接受,只是对他说道:“你要是真的对我下跪,那么我就收回我方才说的话!你我是朋友,哪里要这些!你放心,你的孩子,我一定会好生抚养成人!”吕公奢听了,已经躺在榻上泪流满面。在司马光临走之前,他还是恳切对他说道:“君实宰相,若是我的孩子跟了您,还请您赐予大人您的姓氏!我反正就要归西,他跟我姓吕,也是没有什么用的?”司马光听了,反是说道:“这是为何?你难道是不相信我会好好待他么?”吕公奢听了,连连摇头,握着司马光的手,叹息说道:“君实宰相,我只是担心我不在了,有人会欺负与他!你知道,这世上的人,都是人走茶凉的!若是小儿有造化,能得了大人您的姓,我的心中方才是心安了!这以后,他随了大人的姓,自是大人您的孩子了……求您了……”吕公奢是咳咳不已。司马光听了,只得点头答应了。

司马光想到此,想到吕公奢生前,也是一个清廉有德之人,他走到吕公奢的孩子面前,伸出手来,叹息说道:“孩子,没想到,你的父亲真的不在了!哎……这世上又少了一个忠臣啊!”吕公奢的儿子极为懂礼,对着司马光就要下跪,司马光连忙阻止说道:“不要这样!我是答应过你父亲的!既然你家中没有了亲眷可以依傍,那么就跟了我罢!”说着,司马光对着院子中的良伯说道:“良伯,去集市上割肉买酒回来,今日你做几个好菜,因为我司马光终于认了一个儿子了!”

良伯听了,心中百感交集起来,君实秀才年过三十,身边无妻无子,孑然一身。今日身边却多了一个八九岁的男孩,做他的儿子,良伯只觉得心中说不出的感慨心酸。司马光见了,便笑道:“良伯,你是怎么了?这以后啊,他就是我的儿子了,你和忠伯他们,就唤一声小公子罢!”

吕公奢的孩子听了,忙对着司马光说道:“见过义父大人!”良伯见这孩子极是懂事,不免咧着嘴儿笑起来了。司马光便闻言对孩子说道:“你在家中,叫个什么名儿呢?”男孩彬彬有礼说道:“回义父大人,我在家中,唤作康儿!”司马光听了,沉思喃喃说道:“康儿,康儿,好名字!从此以后,你就叫作司马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