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啥都好,就是老犯拗脾气这点太闷人。人往高处走嘛。做妻子的有权有责任帮丈夫出主意当后盾喽。我提醒你,千万别学周龙昌,人家无意于仕途,是有文海可以遨游。你虽然也会舞文弄墨,却抵不上魏大黑子,不是司马相如的料。再说喽,你不为自己想,也得为我们娘儿俩想呀。这些年来,我和琪琪为了你吃了多少的苦,受了多少的罪?军区大院那么森严,你原来结下的怨,像臭鱼烂虾一样,臭到我娘俩身上啦。为了你,我们娘俩忍气吞声,把那些个白眼珠子和臭嘴巴当作神经病或是疯客子,可心里头到底不好过啊。你马上就五十二岁啦,还有三年就到杠了,真是时不我待呀。有便宜不占就是王八蛋。又不是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怕啥嘛。天时地利人和,你占全了,应当理直气壮,勇冠三军。我总这样想,提拔使用也和写论文一个样,有血有肉,技压群芳,就该获奖,编人范文集。”
她说的伤感起来,禁不住欷嘘落泪,他被她说的心中酸楚不已,一把搂住她,深深地吻了一下,冷冷地说:“你说的对极了。可打关系得……”
她翻身坐起,闪动着两弯如柳细眉,兴奋地说:“得钱是吧,有哇!找钱大位嘛。
他推开他,起身走到窗下,凝视着窗外,严肃地说:“钱大位就免了。其他人的赞助也都免谈。举债买官,我耻于去做。”
“这个我理解,你被烽塔分区的大窟窿整怕了。夫唱妻随。我听你的。别的人都不找了。找我,你亲爱的妻子,行吧?”
他猛然回首,疑惑地问:“你?有钱?私房钱吗?”
她笑了:“看你一脸的疑云,是我呀。我可以弄到钱,用不着别人了。”
“你从哪儿弄来呢?能否告诉我?”
“就不告诉你!你把家里的十万块挪作公用,还没归还哩。”
“哦,你是说这个呀。现在还是不行啦。常委们都照我的样儿做了,我不能带这个头,让人家说闲话嘛。等以后全都消停了,明说了,就是我快离任的时候,再说这事,一分不少你的。”
“你想哪去了。我没怪你呀。我反正有办法,你就别刨根问底的了。睡觉吧!睡着了,啥都不想啦。”
他摇摇头:“睡不着啊,我们出去走走吧。”
两人来到院中,在林阴道上转悠着。不知不觉,转出了大门,转到了门面房,转到了和平广场,又转到了明塔河边,坐到了一排胡杨树下。
月暗云稀,风声习习,树影婆娑,河浪奔涌,两岸万家灯火,小白杨的歌声传了过来,相伴着《神雕侠侣》电视剧的打斗声和对话声。
“阿媛,感觉如何?”
“有点凉!”
“凉好哇!不会发热,就不会发昏。宁静而致远喽。”
她躺人他的怀中,轻声问:“我就盼着你致远啦!一定一定!”
“你知道这条河通向哪儿吗?”
“V国!卡列威其的边防站,还有伊洛斯佳的医务所。”
“你又拿我开心了。这条河属于界河的一部分,通向见国境内,他们那是上游。”“你给我说这啥意思,又把我当作你的边防战士啦!”
“对一个公民来说,谁都应当是国家的边防战士。所以嘛,给你上思想政治课也没啥不妥。你看哦,这河的两岸,天有阴晴,月有圆缺,风有高低,人呢,有两条腿,反正,一切事物都有两面性,都是双刃剑。你得有两手准备!必须有!”
“噢!”她起身扯下一根胡杨的干枝,拨打着河水,轻声说。“弯弯绕嘛,边防军政委都是这样绕来绕去,最后把人绕到圈子里头的呀?跟我就别绕啦。我也向娘老子保证,你上不上得了一层楼,我都是你的贤妻良母!”
“哈哈!你把我绕进去啦!多了两个字,你的!该去掉。就说我都是贤妻良母就够了。”
她猛然醒悟,咯咯咯笑了个前仰后合。
第二天,钟国疆向修仕国请假,陪洪丽媛回到了天河市。
一进家门,洪丽媛就把床头柜打开来,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存折,恳切地说:“亲爱的,为了党的事业,也为了我们的家业,你拿去吧。这是我预支的论著经费,五万块,放心去打点好了,不要利息,也不要归还。只要你我如愿以偿。”
钟国疆接过钱,在手中掂量几下,果决地说:“不用了。你还是放好了,专心写你的论著吧。要是耽搁了你的事,那我就是千古罪人。你的论著可是关系了14亿炎黄子孙和60亿世界人民的安康快乐。”
“你又迂腐了是不?”洪生气了,“我还有办法嘛。再说了,你的美梦成真,钱不就来了嘛。”
“唔,嗯……啊!”钟国疆吃惊起来,“你别想人非非哟。当上了将军,我也不会成为钱大位。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历史和今天都大有其人其事。但我不行啦。人干啥事都需要勇气和智谋。西方哲人说,性格决定命运。我们现在时兴说,细节决定成败。我什么勇气都有,啥细节都成,就是偷鸡摸狗、徇私舞弊不入门,别说勇气智谋了,连做梦都没想过。”
“看看,你又犯迷糊了,我哪里是那个意思嘛。我是缓兵之计。不跟你说了。拿不拿由你了。反正我为妻的心已尽了。你看着办。”
“你别生气嘛。”他来哄她,“听我慢慢说呀。我有两全之策。你我都得更上一层楼,才是最佳选择。咱俩都是军人,工资不薄,双方父母又都是老革命,用不着我们多花钱。只不过是琪儿读研究生要自费,还有几个穷亲戚时不时要点接济。我想统筹兼顾。理财可是现代化家庭的关键词哦。家庭是宁静的港湾。千万别风起云涌。”
“你又来绕我了。不想用我的钱,算你有志气。但是,你必须去跑一跑,也好叫人家觉得你是知恩图报之辈。我一向听你的,这回你必须听我一回,这也是为了宁静的港湾嘛。”
钟国疆听了,点点头,默默地走进了卧室。洪丽媛紧跟进来,拉他睡下,再把他揽人怀中,温存一番,戏言道:“恐怖分子你都不怕,还怕李向阳?官不打送礼的,你但去无妨。”
“好吧!”钟国疆翻身起床。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喽。穿好军装,装做无所畏惧的样子,跑出去了。
出了门,大步流星地来到天河宾馆的门市部,这里全是名烟名酒。他从怀中掏出一千多块,买了两条中华香烟,叫服务小姐用纸裹好,装进礼品袋,再回到大院里来,低头猫腰,害怕别人看见,快步走到首长八号小院门前。
小院虽小,却是门卫森严。他刚走近一点,哨兵就喝问道:“干什么的?站住!”“我是……”他欲言又止。不能暴露自己是谁嘛,叫人知道军区保卫部原副部长钟国疆半夜三更跑官要官岂不贻笑大方?改口说,“我是边防军部队领导,来看望老首长,请开门。”
“听你这口气,像保卫部长嘛。”哨兵不无讥讽地说,“报上姓名来,登记了再说。”
他不得不掏出证件,让哨兵看了。没想到,那哨兵一看证件,顿时喜出望外地说:“啊哟,是钟国疆政委,小白杨,香辣红,思想神医。”另一个也凑上前来,毕恭毕敬地敬了一个礼,非常客气地说:“首长,我们都看过你的节目,边防军十八美,我们心驰神往呀。不用登记了。我马上联系。”
哨兵拿起哨楼的电话,拨通了郭正富司令员的家。一听是钟国疆来访,家里的人马上请进。
钟谢过两位哨兵,走进了铁栅栏大门,走进了郭司令员的家。
郭的老伴热情地接待了他,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关切地问他有何事,可以的话就跟她说,司令出去应酬了,回来一定转告。
钟国疆进来时,出于职业习惯,已经“侦察”清楚,屋里还有其他客人,郭司令正在书房练字,肯定不想接见他这位边防军政委,怕他添麻烦呗。“我回来探家,顺便看望一下首长。”钟镇定地说,“没啥特别的事。请转告我对首长的问候,祝他身体健康。您也多多保重0告辞了。首长有时候抽几口烟,且喜中华,我就表示点小意思吧,请笑纳。”说完起身要走。
“嗳!怎么屁股还没捂热就要走哇!”郭司令从书房走了出来,乐呵呵地说,“老朋友了,喝两杯吧。”
钟国疆连忙敬礼,语带双敲地说,“首长日理万机,修身养性,不敢多打扰啊。”“去你的吧。有话直说无妨。”郭拍着沙发说,“坐下!我们见过多少回啦,你的好几次奖状都是我给你发的,老朋友啦,不必客气。你来一趟真不容易。咱哥俩得聊上几句啊。不然,我就对不起边防军喽。老伴,续上茶,摆上烟,你就看电视去。”
老伴照着做了,跟钟打过招呼,走进电视室去了。她打开门时,豫剧《朝阳沟》的唱腔立即传人钟的耳中。
“边关怎么样啊?”郭亲切地问。
“十四香!”钟自豪地回答。
“边防部队呢?”
“十八美!”
“边防军政委呢?”
“近在眼前,请首长打分喽。”
“我早就给你优秀啦。你去石安学计算机的时候,我作为参谋长,去过烽塔,就是那个养雪燕的连队。好啊,环境美,生态平衡,边关必然稳定。”郭说着,给钟递支烟,“抽吧,陪我抽几口。听说,你学会了嘛。”
“唉,可能是年龄越来越大吧,事情一多,烦了,就想抽几口。”
“就抽几口,别多了。不然,危害健康。说说,有何贵干?”
“刚刚给阿姨说了,没啥,就是看望首长。跟首长熟了,长时间见不着,怪想的。”
“谢谢你这么牵挂我老郭啊。不过,我要批评你,不够勇敢,也不够坦诚。我替你说吧。你提升的事情,常委们已经通过气了,意见基本一致。但是,竞争很厉害,情况也多。”
“那,那我就退出吧。让比我更迫切的同志先上。”
“你别往别处想。我毫无批评你跑官要官的意思。周龙昌是你的好朋友,也是我的好朋友。我当副司令的时候,他可是跟着我出了好几次差,一点不马虎,一点不势利,积极主动,不折不扣,圆满完成任务。我很欣赏,私下问他有何事要办,他说现在没有,以后有了再仰仗首长。周有一个观点,跑官要官也要一分为二地看,跑上要上的,不全坏,没跑要的也不一定全好。关键的关键,是党委领导如何给官,给谁的官。这话我非常赞成。你有点想学他是不?”
“是!但和他有些不同。我拿不起笔杆子嘛。”
“你有平常心,我知道。”郭用赞赏的口气说,“还是继续努力吧。你跟我说过嘛,人生的价值不在于官大官小,而在于成就多少嘛。来,看看我写的字。”
两人走进书房,郭打开最近的习作,请钟看过,要他评价。钟说写的遒劲有力,力透纸背。郭笑道:“哪里哟,才起步,为退休做准备嘛。到你的地盘上那回,都叫我留个墨宝,我就是没动笔。不够格嘛。不过,我敢送给你。来,挑一副吧。”
钟说,“我也不内行。就请首长赐一幅好了。”郭便挑了一幅四尺整张,上面写着“淡泊明志”,意味深长地说:“国疆,官再大也没有这方块字大呀!放心,尽管现在风气不够端正,但是,优秀干部还是提起来不少啊。回去吧。我要修练了。”
钟国疆说:“请首长放心,烽塔传人决不会有孬种,也决不会有哈苽。到时候,有了机会,来跟首长当学徒。”
回到家中,跟洪丽媛说了。洪觉得还不错。钟却说什么也没有摸得着。郭司令守口如瓶,又仁至义尽,真是滴水不漏。
洪说:“不错啦!郭司令很严厉的,以前曾经大会小会的点过一个给他送礼要官的部队领导,对你算很客气了,还替你出主意哩。再接再厉吧。明晚上,去见柴政委。”
见柴政委比见郭司令轻松多了。因为都有边防军政委的工作经历,两人聊了好一会,才说到正题上。很巧,柴也把周龙昌提溜出来,说这段时间在上班路上老碰见周,只要一碰见,他就建议使用德才兼备、能够力拔山兮气盖世的人物。当然指的是钟国疆喽。这才是高雅的侠肝义胆,乐于助人,不留大名嘛。钟不由一怔,说:“这个黑匣子,还真是文如其人啦。首长,你别受他影响啊。”“唔!不受也不行啦。人家有根有据,不由不信嘛。你对这个黑匣子到底看法如何啊?”
“德才兼备,而且是大才,甚至有点算得上全才,都通一点。”
“你的看法基本准确。我看他呀,有一点不通,人尽其才,物尽其用。满肚子墨水,不倒出来,岂不浪费,还不如不学呢。”
“我也这样说过他。他说人各有志。走文路比走官路更危险,但是能走的更长久,更稳固,更有成就。”
“他的成就是不少哦。可惜呀,没能成就仕途。不说他了,你有何事?”
“没事,哦,有事。”钟吞吞吐吐。
“别不好意思。我也赞同周龙昌的看法。伯乐要识千里马,千里马也要找找伯乐嘛。人的精力都有限。人的眼光也都受束缚。所以嘛,毛遂自荐,举贤不避亲,都是可以的嘛。”
“那我就直说了。首长,我能再上一个台阶吧?”
“能啊。但要全面考察。择优录用。”
“明白了!”钟国疆起身告辞,“我力争成为万里马,决不让首长失望。”
“好啊。快马加鞭吧。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钟没听懂柴的这句暗语。回到家里,钟又和洪丽媛说道。洪更加高兴,可她也辨不明柴的只争朝夕的话,索性不多想,叫钟给周龙昌打电话,感谢这位高雅的侠客暗中相助。
周在电话上说,没必要感谢,还不知下回如何分解,叫钟再去看看叶主任。
叶主任还住在军区招待所,没有新的住房,只有借宿于政治部的客房。洪叫钟马上去拜见。钟二话没说,就动身前往了。通过拜见两位军区的最高首长,他忽然觉得,妻子的话就是真理,怪不得现在人们都说,听话要听老婆的话呢。原来,老婆的话往往就是自己的话。
叶主任非常客气地把钟让进屋里,叫公务员为他沏茶让烟,请他坐到自己身边,谈笑风生。忽然,话锋一转,问:“国疆,是为个人的事来的吧?”
钟没想到,大首长会这么直筒筒的,愣了一下才回答:“是的!首长亲自考察了我,我想知道首长究竟如何培养我!”
“考察你,我去的,但是代表组织。培养教育你,还是组织。一切都由组织说了才算啦。”
“我知道。我懂啊。还请组织上继续给烽塔分区干部队伍建设倾斜一点。”钟感觉叶可能有点不悦,打起了官腔,便不想多说了。将两瓶茅台酒放到茶几下面,不好意思地说:“首长爱喝几口,我就表示个小心意。余情后补吧。”
“嗳,你咋还这么客气,都老朋友了,拿回去吧。”
“是真酒啊。首长就别嫌弃了。烽塔分区干部老化问题还是比较突出,请首长多多关照。首长多保重。欢迎首长再到烽塔视察工作。再见!”
回到家里,又跟洪丽媛说道。她更高兴,说是三位管干部的官都没拒绝,还礼貌相待,应当说还是走动走动有效果。
钟的心里却七上八下,但他没有说出来,心想着,谁能知道下篇文章啥主题,只能听天由命了。
次日上午,钟国疆刚起床,准备去买机票,忽听有人敲门,忙打开来,一位列兵立在门口,严肃地说:“钟政委,首长让我把这两瓶酒还给你!他说他戒酒了。”
那列兵没等他反应过来,咚咚咚,跑下楼去了。钟国疆满面羞惭,那颗心啦,就像那士兵的脚步声,“嗵嗵嗵”地响个不停。
钟国疆在大区机关工作近二十年,自以为机关经验丰富。但是,他忽略了自己对官场陋习深恶痛绝从不走歪门邪道这一条,当今社会呀,这一条可谓重要嗳。不吃梨子,岂能知味?不知其味,怎能辨其虚实真伪?不辨真伪又怎么能正确评断?西方有句哲理,叫做适者生存。钟国疆因为从不跑官要官,一点也不适应官场潜规则,没有听懂三位大首长的话中话,把首长们非常正常的反应理解偏了,以为自己受到了冷遇和奚落,丢了面子,损了尊严,心中十分难过。
洪丽媛倒比他开朗,说首长们对他并没有啥嫌弃之处,送礼嘛,接受了也好,不接受了也罢,反正心意表达清楚,成不成,就看运气如何了。反正我们努力过就不后悔了嘛。也许呀,首长们是想着你是老熟人,是边防军政委,名声又大,还是廉政建设的先进典型,对你格外青睐,你就别多想了。
钱大位又打来电话,问钟跑的怎么样,要不要大力赞助,听说现在各行各业都按潜规则办事,也就是游戏规则。需要赞助的话,尽管开口。还是那句老话,一百万够瞧不够瞧?不够,翻一番,行不?不行,给他一张支票,他自己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