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煤海丹心:林海水的诚毅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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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岁月蹉跎(1)

运用数学的微积分法,

处理人际关系中的恩恩怨怨、

磕磕碰碰、是是非非……

是我人生征途中,

不断化怨积缘的法宝。

——林海水

一、在风雨中沉思

林海水踌躇满志,准备着手筹划大隆矿的建设,在铁法这片广阔的大地上,展现其精湛的矿井工程建设才华,让一座座现代化矿井高高地耸立于铁法荒原上,让一批批乌金源源不断地从地底下涌出来,支援祖国各地的建设。然而,一夜之间,他的愿望与现实,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矛盾与分裂。

1966年,文化大革命的暴风骤雨席卷了神州大地。《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文章一发表,犹如飓风一般,所过之处拨树摧屋,飞沙走石,其惨烈景象,匪夷所思。铁法矿务局虽然是个新组建的单位,也在劫难逃。

调兵山矿务局总部的大字报,一夜之间,铺天盖地冒了出来,大字报栏不够用,就贴满了局大楼里所有的墙壁,有人别出心裁拉起绳子,把大字报挂在绳上。人们揉着惺忪的睡眼,在万国旗般的大字报面前,凝望着,沉思着。今日才看见自己同事的名字被朱笔打“×”,而明天,自己的大名竟也被朱笔打“×”贴在墙上或吊在绳上,人们惊愕地瞪大了双眼,战战兢兢地在大字报里搜寻自己的名字,为它的出现而心惊肉跳,为一时没有而弹冠相庆,然后又胆战心惊。铁法矿务局总工程师宋鹿君的名字,犹如一条失去桨楫的小船,在暴烈无边的大字报的海洋中随风漂荡,到处都可见到他的踪影,随时都有被巨浪吞噬的可能。

平时与宋鹿君关系较密切的几个工程技术人员,包括林海水在内,均随着宋鹿君的大名前呼后拥,不断地被朱笔打着“×”。不久,在红卫兵的讨伐声中,几个人全都像断了根的植物似的耷拉着脑袋,站在批斗会的台前。紧接着,总工程师宋鹿君被关进“牛棚”,几个与之关系密切的人,或被隔离审查,或被责令写检查,而一般工程师林海水则被戴上“白专道路”、“反动技术权威”的帽子,等候造反派的批斗。

铁法矿务局总工程师宋鹿君,生于民国初年的动荡时代,青少年时期尝过时代动荡战乱的苦辣。他早年留学日本,归国后在国民政府陪都重庆从事煤炭采掘工作。其岳父是煤矿老板,在抗战的烽火中,为城市生产生活提供了动力资源,做了不竭的努力,当然也获得了不菲的收益。1948年大陆解放前夕,其岳父跑到台湾,其妻则在香港临产。为了使自己所从事的采煤技术能在祖国继续发扬光大,他动员妻子返回内地。对于他的归来,人民政府极为欢迎,给予了相当的礼遇,让他在中国煤都抚顺矿务局矿井工程处任总工程师,着手整治被日本人临投降时所破坏了的矿井,使之恢复生产,为新政权的建立、百姓生活的稳定作出了应有的贡献。

1958年开发铁法时,宋鹿君也是铁法煤田开发筹备处28个先遣队成员之一,是全队年岁最大、资历最老的一个。这位身负历史十字架的总工程师,文化大革命开始后,首当其冲地被揪了出来,被扣上“反革命分子”的罪名,连同与之联系较密切的工程技术人员,统统被造反派押上台接受批斗,继而把长期庇护“反革命分子”的矿务局党政领导人也押上台批斗,甚至把个别领导人押上车子,带到省城就地免职。而那些平时与总工程师宋鹿君往来比较密切的人,纷纷被扣上“宋鹿君反革命集团”的帽子,开始是大版大版的大字报批判,一期接一期地张贴出去;继而批斗、抄家,最后被送入“牛棚”。人人自危,担心被粘了上去,那就擦也擦不净,洗也洗不清,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林海水是这群不幸人群中幸运的一个。他被牵连进“宋鹿君反革命集团”后,随即被抄了家,抄走了几封马来西亚二叔、三叔的来信之外,没有受到更多的伤害。

林海水为何能有幸地逃过这场浩劫呢?话还得从头说起。

1954年,林海水被分配到抚顺矿务局刘山改扩建工程,此后,他被调到矿井工程处与宋鹿君同一单位工作。在技术工作上,大家都尊宋鹿君为老师,许多共同的技术问题都需要相互磋商与探讨,自然交往就较频繁与密切,理所当然地被人视为师徒关系。1958年,林海水与宋鹿君都是铁法煤田开发筹备处先遣队成员。林海水为了满足家属续读的需要,把家属安排回南方,独身住在铁法,从未返回抚顺去。从此,他与宋总的交往只局限在技术工作层面上,自然大大减轻了他的“罪恶”。

其次,在人事关系审查中,林海水是属于辽宁省基本建设局煤炭部第十五工程处,并非铁法矿务局编制成员,属于外单位。铁法红卫兵自然不想染指外单位太多事情,暂放他一马。

其三,林海水历来以诚待人。在工程技术人员中,相互尊重、相互关照,大家彼此间关系甚好,没有矛盾,也没有积怨。其四,他始终在第一线工作,与工人群众接触较多,建立了深厚的友谊。而他的井建设计与施工方案,历来坚持以人为本的设计理念和施工措施,颇受工人的拥护与爱戴。

因此,在这场“浩劫”中,他既没有被关入“牛棚”,也没有被批斗或责令写检查,只被造反派扣上“白专道路”、“反动技术权威”的帽子,依然每天到小明矿去履行他的技术工作。

虽然如此,刚开始时,他也是十分恐慌,自走上工作岗位十多年来,都是相信党,相信群众,听党的话,跟党走,老老实实做人,踏踏实实办事,勤勤恳恳劳动,没想到自己所从事的专业,不“红”也就罢了,反而平白无故地被涂上一层“白”,甚至被扭成一个“反”,心中总是惴惴不安。觉得很难为情,在人们面前抬不起头来。但工人们对他没有半点疏远感,依然称他为“林工”,似乎造反派所扣的帽子,与他毫不相干。这给了他极大的安慰。于是,他的心反而平静下来,利用这段相对宽裕的时间,大量浏览了国内外现有井巷建设的新经验,吸取新成果,充实自己的科技知识,把自己的科技心血全部运用到小明矿井建设中去。

小明矿是林海水在铁法煤田建设中,首对亲自承担技术领导开展建设的煤矿,是他在继杨家仗寺前矿竖井工程及井底开拓工程之后,组建的又一对完整的矿井。是他八年心血的结晶,也是他生命分量之所在。

小明矿建于1959年。1960年初因受“铁法无煤论”的影响而暂时停工。1960年底,铁法煤田开发处升格为矿务局。在局领导的组织安排下,调了赵春林处长具体负责小明矿的开建工作。赵春林原系抚顺矿务局龙凤矿一名技师,他是由技术工人直接提拔起来的技术领导干部,由于他勤奋学习,刻苦钻研,富有实践经验,在技术干部队伍中出类拔萃,颇受领导的赞赏。当领导把他安放在这个岗位时,他深感知识有限,任重道远,恐负所望。他在抚顺时已认识林海水,十分赞赏林海水为人踏实,办事可靠。因此,他向领导提出,除非把林海水调来与他搭档,否则,他个人难以胜任这个重职。本来,林海水因病到北戴河疗养刚归来不久,局领导原想让他休整一下再作安排,在赵春林的强烈要求下,只好答应了他的要求。赵春林高兴地说:“只要他到我这里来,我会关照他的。”林海水是个憨厚诚实的人,他服从组织安排,接受赵春林的邀请,走马上任,投入到小明矿建设中去。

1963年,林海水被调到省基本建设局第十五工程处,并被提升为主管工程师,承担小明矿井建设技术领导工作。从1963年到1966年间,在林海水技术指导下,小明矿经过四年紧张有序的建设,矿建、土建、安装等三项工程已基本完成,按计划1966年底便可移交生产。没有料到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小明矿处于停工状态,打乱了矿井移交生产的计划。

二、保护矿井,无声命令

1967年秋冬之交,一股寒流掠过辽北大地,一夜之间,原是郁郁苍苍的铁法矿区,一下子绿叶枯萎,草黄茎卷,疮痍满目。唯有几株松柏,勉强挺着身子,强熬寒流的肆虐,点缀着铁法的星星绿意。天亮不久,住在小明矿风井附近干打垒土房里的林海水,早已起床,挑起水桶,照常到一里路外的水井去挑水。远处调兵山东西两侧高音喇叭里播放着高分贝尖利而又充满挑战性的话语。

近来,两派争辩似乎水火不容。在争辩中,害苦了那些被隔离审查或被关入“牛棚”的党政领导人,以及那些被视为“牛鬼蛇神”的工程技术人员。他们才被这一派揪去批斗,尚未回到“牛棚”、“审查室”,另一派马上又把他们揪去批斗,这样周而复始。这些“牛鬼蛇神”们成为两派争斗的靶子,被当成“皮球”踢来踢去。总工程师宋鹿君因受不了这种无休无止的车轮战的批斗,愤而自杀。林海水得知后,心沉甸甸的。其他的工程技术人员,内心也是惶惑不安,不知道哪一天宋鹿君的悲剧又会在谁的身上重演。

林海水挑满了一缸水,吃完了饭,骑上脚踏车,到他苦心经营了八年之久的小明矿去。小明矿主副井筒永久装备已经完工,井下中央变电所和水泵房里的电器设备也已安装完毕,三个采煤区、五个采煤工作面已基本完成,井下运输通道的铺设已基本就绪,现在已是工程扫尾阶段,稍加修整,基本上已可验收,交付使用。但当时形势越来越紧张,造反派两派的争斗一触即发,铁法矿务局、省基本建设局、省煤炭工业管理局等上级部门已经全部瘫痪,领导干部们或被批斗,或被靠边站,没被处罚的也都心怀恐惧,无所作为。生产建设工作已基本停顿。在这种形势下,历经八年建设的小明矿,简直无法移交生产。更要命的是,矿井工程处的领导也正处于被批斗、靠边站的状态中,机关工作也瘫痪了。工人处于无人管理状态,加上形势紧张,工人没人上班,井下工人更不敢下井了。

林海水心里很明白,一旦工人擅自离开岗位,井下巷道将被地下水淹没;井下电气设备将被水浸泡,导致井下通风设备无法运行,采区巷道里的瓦斯浓度也会与日俱增,矿井将处于报废的危险之中。

林海水看在眼里,痛在心上。他是小明矿建设的主管工程师。历经八年建设,费了多少心血,好不容易把小明矿建成,又不能移交生产,他哪能不着急?哪能不痛心?

“保护矿井!保护矿井!”……

一道道无声的呼吁,从林海水心坎里迸发出来。这是作为主管工程师的唯一选择,也是对他的一次严峻考验。那时,工程处只有赵有方副处长和林海水未挨批斗。赵有方群众关系好,在工人中享有威望。林海水找赵副处长,建议他组织一支护矿队,保护矿井。赵有方其时正为此事操心,他也有意组织一支护矿队,只因事情忙碌,尚未实行,正好林海水向他提出,就马上答应出面组织。通过一番走访,动员了三十多人,组成护矿队。护矿队分成两部分,一部分三班倒,或烧锅炉恢复往井口送暖气,确保井口和井筒内不继续结冰,或乘罐笼在井筒内由上而下敲掉井壁上的冰块,使罐笼一天24小时保持畅通;另一部分人专上白天班,四人下井检查通风和瓦斯情况,两人下井到中央水泵排水。并规定每次工人下井必须由一个干部陪同,以防发生武斗时,井下工人无人照管,升不了井,同时也表现干部与工人生死与共,保护矿井的决心。

林海水主动提出,他负责井下保护工作,赵有方负责地面保护工作。明确分工后,林海水为了掌握井下状况,他开始带领工人,对井下电器设备、通风、瓦斯等情况进行一次全面检查,以便及时发现和处理问题。他发现井下中央变电所和水泵房的通道标高仅高于井底车场0.2米,万一停电,工人不能天天下井排水时,中央变电所和水泵房会因进水而被淹。他和工人一起在通道用井下料石、水泥沙浆砌起两道高墙,比井底车场标高高出1.5米,这样一来,可以确保三天内即使不能下井排水时,中央变电所和水泵房也不会被水淹没。

为了使采区的瓦斯不至于渗到大巷道来,林海水又组织工人在采区的巷道口砌上密闭墙,把采区渗出的瓦斯密闭在采区巷道里。当他发现有的巷道通风不足,瓦斯浓度超限时,他又与工人一起采取措施加大通风量,确保井下的安全。在此后的一年多里,林海水雷打不动,天天同工人下井保护矿井的安全。

1960年林海水因患腹膜炎误诊为阑尾炎,手术后虽经治疗、疗养,病情有所好转,但腹部经常会隐隐作疼,特别是井下空气比较潮湿,温度也比较低,腹部疼痛更为剧烈。他自己很清楚,不是腹膜炎复发,而是气温与潮湿所致。因此只要在腹部放一个热水袋,疼痛感就会大为减轻。他不敢把此事告诉妻子温莲英,那样会使她增加思想负担。因为她身体也很单薄,既要为全家饮食起居而操劳,还要抚养三个女儿,小的刚出生不久,其辛苦与劳累是可想而知的,怎能让她为自己的病苦而烦心呢?然而她也很细心。每逢他装热水袋时,她就知道他的腹部又不舒服了:“水,你腹膜炎又犯了?给副处长说一声,别再天天下井了,万一……”林海水马上打断她的话:“没事!井下太冷,带上热水袋可以暖和暖和。”说着,他带上热水袋又到矿井里去了。

期间,在铁法矿区上上下下的技术干部有数百人,除了一些被关入“牛棚”或被隔离审查者之外,绝大多数人都在家里,或帮老婆洗菜做饭,或与几个合得来的同事好友侃大山,或邀几个打老K,输了戴一顶顶帽子,或脸上贴纸条,以此取乐,日子也过得逍遥自在。像林海水与赵有方那样成天跑这跑那做工作,泡到矿井里去的,几乎是凤毛麟角,常常被人称之为“傻子”。

特别是林海水,连一个党员也不是,头顶上还戴着“白专道路”、“反动技术权威”的帽子,在这样的时期里,自己的政治地位岌岌可危,再加上身体不好,不趁这个机会在家里疗养一番,少去出头露面,却成天夹着热水袋往井下跑,图些什么呢?林海水的确有点傻,老家拍来电报说:“继父病重,速回!”有了这份电报,送到造反派那里,还怕他们不批?可是,林海水居然不走,是够傻了!

林海水不想逃避生活的困难。眼下正是保护矿井的关键时刻,能动员来的人本已不多,多一个人,多一分力量。作为一名主管工程师,如果在这关键时刻退下来,日后将以什么脸面对待这一群护卫矿井的骨干工人?万一费时八年辛苦建造起来的矿井,因疏于保护而毁于一旦,尽管有千条解脱的理由,也无法向自己的良心交代。他深感在这样特殊的日子里,别人可以走,他绝对不能走。保护矿井是他首要的任务,这是他生命的组成部分,甚至比生命更重要。再说家乡路途遥远,沿途交通十分艰难,非十天八天不能往返,更何况保护矿井重任在身,倒不如寄些钱回去,打封电报给予慰问,并把眼前困难状况加以说明,相信他老人家会谅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