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仰望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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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在纸上发掘古墓

如果不是这次初春大规模平整土地,那座东汉时期的古墓也许还深埋在村边的小山坡底,不会暴露在当今世人的眼前。不久前在报纸上又看到一则消息,也是在我家乡的另一个村镇,一个村民在制砖厂取土时,突然发现土层的下方一角呈现出一块灰黑色的“铁制”的东西,经文物部门考证,这件足有三四十斤重“铁制”的东西,竟是西周早期的一枚编钟,称“青铜云雷纹甬钟”,距今三千多年了,为国家一级文物。这两件事尽管相隔几个月,但相对于古墓与文物被深埋的几百年几千年,我们是否可以说是发生在“同时”?

这种就在我们眼前的“同时”清晰明亮,然而它并不能照亮流逝过的漫长的远古时光,只是很容易地让人想到以往几百年几千年光阴的浓缩。文物古迹的被沉埋,同时也是时间的被沉埋。时间浓缩了一切,而土能沉埋一切。时间与土似乎依附得最近。当沉埋的土块被揭开,被沉埋的时间就如同经过了长久的发酵,在我们面前散发出另一样芬芳,也布满了难解的疑惑:百年或千年的光阴,到底具体有怎样的长短区别?

对远古时间的分辨与“丈量”当然很有必要,但这似乎是历史学家和考古学家们的事。这座古墓被发掘,的确引起考古学家们的重视,几个文物考古部门很快就来人进行实地发掘和考证。而在一般人眼里,一种古远的物事,在经历了几百年几千年的沉埋后,被挖掘了出来,其意义又是什么?也许没人想过这些。周边很多人只是都抱着好奇的心理来看古墓。那天,我也和几个人一道好奇地去看。但被几个守墓的人阻挡在古墓口,这些人当然不是东汉的守墓人,而是“现在”的守墓人,他们的职责是防止来看墓的人因“看”而使古墓遭到无意识的破坏,或是顺手牵羊地带走古墓里的文物。这样的守护当然是很有必要的。

因有守墓人的看守,我们无法走进古墓的深处,只能在古墓门边东张西望,看着发掘古墓的人源源不断地从古墓里挖出来砖块或土块。那些砖块与现在的砖块看上去似乎没什么不同,黑黑的,青青的,很厚,还有很清晰的纹路。好像他们正在拆当今很一般的建筑物。然而考古人员在现场的初步鉴定,又分明表明了一个事实:这是东汉时期的一座古墓,距今有一千几百年。顿时,在我的意识里,无形的一千几百年光阴似乎突然变得有棱有角,如同那些青青的黑黑的砖块,很厚,或者很轻,既模糊,又有着与砖块上一样清晰的纹路。

考古人员仍然在对古墓作进一步的发掘和考证,而在现场观看的人开始陆续走开,回到了现实的生活当中,或者说是回到了“现在”的时间当中。这是很自然的。

很快有人将发现古墓的消息和发掘古墓的现场照片,发到了当地的论坛网页上,并配发了一些地域背景材料和有关信息:在距这个古墓东边不到几公里的地方,至今还保留着三国时代的上格城的遗址;而在古墓西南方向同样只有几公里的地方,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曾发掘出了著名的王家墩古文化遗址。这显然是为了互证这块地方历史的悠久和人文底蕴的深厚,并为此而感到自豪。一些人在跟帖中表明了与发帖人一样的感慨,而另一些人则饶有兴趣地问:古墓里发掘出了什么值钱的宝物没有?古墓是不是被盗过?还有人在照片中认出了在现场观看的某个熟识的人,笑称那人鬼鬼祟祟的样子就像一个盗墓者。再后来竟有人说到发帖者的网名并猜测其真人是谁,甚至说到具体拍照的技术问题。话题与古墓本身渐渐隔远了,就像那些到现场观看的人一样,开始陆续地从古墓边“走开”了。

在网页上还一时没“走开”的我,在回头点击那些现场照片时,再次看到那些在古墓口东张西望的观看者,突然觉得他们似乎真的疑似一个个盗墓者。

他们“盗”走了什么?也许无从追究也无须追究。而据随后从古墓发掘现场传来的消息说,这个古墓尽管保存较为完整,但的确被盗过了,并且就是被当朝的人盗过的。考古人员介绍,古墓里埋葬的主人可能是一个地位显赫的将军,当初无疑会有许多珍贵的陪葬品。那些真正的盗墓者几乎将墓里所有有价值的东西都盗走了。这让人不禁想象一千多年前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那些盗墓者在此盗走一件件宝物的惊心场景以及盗墓者恐怖的形象。不过人们发现,当时那些盗墓者竟留下了一个将军佩带的护心镜,也许护心镜在当时只是司空见惯的东西,在盗墓者心中没有什么价值,就像当今的人看着那一块块砖块一样。

很显然,在当年盗墓者眼中并没什么用处的护心镜,今天被挖掘出来,仍然具有一定的文物价值。一件物品珍贵不珍贵,在很大程度上是由时叫来决定的。而时间常常具有一定的欺骗性,这种欺骗性则由沉埋时间的物质表现出来。

据当地村民说,许多年来他们也曾注意到这个被称为“五猖墩”的小山坡的不同寻常,说这边上的菜地总是干的,挑多少水泼进去很快就不见了踪影,并且有人在这附近挖到了砖,这些砖看上去与现在的砖没什么两样,他们将它误当成一些老人们还能记得的、被拆除的年代并不久远的“五猖庙”所留下的砖块,从而将那些砖块挑回家盖了房子。他们就这样被“欺骗”了,根本没有想到这里会埋着一座一千几百年前的东汉古墓。

古墓的挖掘工作很快结束,古墓的原址已被覆盖。经过这次大规模土地平整,这个“地点”和旁边的农田连成了一体,没有了任何区别。古墓毕竟是古墓,而今日终究是今曰。

我仅仅是在纸上发掘了古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