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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春之歌

立春

立春了。我知道,我现在正站在春天的端点,当然,也正站在新的一年的端点。

“立春”,这是一个多么动人的词!尤其倾心于“春”前的那个“立”字,“立”是开始,是诞生,也是新生,“立”,给人向上的精神,给人向上的勇气。“立”,让人想到站立,想到起步,想到过程,想到成熟和果实……还让人想到许多许多。“春”“立”了,人心也“立”了!天地万物一切新的生命也“立”了。“立”,这就是春天所包含的全部的意义吗?

春是怎么“立”的?是日历上所写的那两个字吗?看上去似乎是,其实根本不是,日历上的字眼只是一个标记,作为标记的日历上的字眼,其面孔和表情未免太生硬了些,太“职业化”了些。春其实是从冬天孕育出来的,“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不要以为冬天只是空白,只是静止,冬天也是有生命力的,冬天也是让人敬畏的,冬天其实是一个渐渐成熟的季节,是一个不露声色的孕妇,冬天成熟了,就结出春的果实——春就“立”了。

当然,日历我们还是会看的,日历是所有日子的记载,是前面日子的总结,也是后面日子的指引。日历在情感丰富的人面前会“活”起来,会表情丰富起来——那是日子的“活”,是日子的丰富表情。日子包容着我们,我们跟着日子走,日子牵动我们的情怀,让我们怀想,让我们展望,也让我们谛听。现在,在这个春天的端点,我就谛听到了阳光的歌唱,流水的欢叫;谛听到了所有生命的呓语,谛听到了土壤深处的呼嘯——那就是涌动着的地气吧?

立春了。从表面上看,天气还是那样清冷,有时还有很深很浓的雾气,乡村里的水塘还是那样浅,城市里的楼房也还是那样的坚硬,但你如果细细地观察,你就会发现天的颜色有了变化,发现一切有生命之物都在变得滋润,变得有了光泽,我们的内心也一样,很早就盼望春天了,真正的春天什么时候深人到了你的内心?你也许说不出来,你只是真真切切地感到了春天来了,“立”春了——这其实就是春天的神秘,也是整个世界的神秘。

其实所有的神秘都是因为生命,春天是属于生命的,整个世界也是属于生命的。春为生命而“立”,而生命必须有春天,我们无法想象没有春天的人生,这不仅仅是因为季节的轮回,真正的人生就是春天的人生——那是永远的春天,永远的人生。我们拥有了这永远的春天的人生,会充满热情和活力,会变得虔诚而庄严,会领悟和追求生命的永恒意义。

立春了,所有的日子会接踵而来,我们会因为流水而感到春天的速度,会因为鸟鸣而感到春天的热烈,会因为绿叶而感到春天的明亮……还有所有的温暧会接踵而来,所有的成熟也会接踵而来。春为生命而“立”,我们为春天献礼,为春天歌唱。

立春了。你会看到,一个人,正站在温暧的日子里,正站在明亮的日子里。

早春

今年的春天来得早,都说是早春,的确如此!其实“早”也总还是相对的,春天的来临必然要经历一个过程,所谓的早,只是使这个过程相对地变得模糊了一些,变得简约了一些。而事物的许多真实的细节往往被这种“模糊”和“简约”所掩盖,容易让人忽视,叫人莫名其妙地产生几许得意忘形的轻狂。就像在这个早春,还会有多少人惦记着刚刚过去了的寒冷,回望着这个春天到来的路径和方向?

也许在春天说这种话有些不合时宜,也许一切对季节的感悟都深藏在每个人的内心,无须言说。“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人们早就盼望春天了,还有鸟,还有树,还有土地……也都早就盼望春天了。人们对春天的盼望,不仅仅是因为春天气候会变得暧和起来,让人感到生理上的适宜,更重要的是,春天在一年的四个季节中占有着独特的分量,是一个内容丰富的季节,也是一个最令人容易产生联想的季节——春天不仅仅只是春天本身了,它在人的内心深处蕴涵着既深邃又广阔无边的象征意义。“新春大似年。”人们总是这样说。其实“年”也就是从春天开始的,跨人新年,我们首先要过一个隆重的节日——春节,也叫“过年”,可见春与年一样,其意义不同寻常。

节日是喧闹的,在乡村,我更加深刻地感受到了这种暄闹——真正的春天是属于土地的,乡村与土地关联得最紧密,自然也就与春天关联得最紧密,因而在春天这个隆重的节日,乡村显示出超乎寻常的喧闹也就并不奇怪——人们在路上、在场地上、在酒桌上,一边大呼小叫相互祝贺节曰,一边兴致勃勃地谈论着早春的话题,谈论着这新的整个一年的话题。这时候也正值农闲,人们只管尽情地喝酒尽情地谈论,牵挂暂且放在一边,劳作暂且放在一边。其实乡村人在这节日里的喧闹也是一种劳作,或者说是劳作前的一种心理准备,一种养精蓄锐,就像他们在割麦割稻子前先要将镰刀磨亮磨锋利一样。不知他们自己是不是这样想,但节日里这种喧闹的情景的确是很热烈很动人的。

我注意到酒桌上一个酒性甚浓的五十多岁的男人正说得眉飞色舞,他脸色红润,对春天了如指掌烂熟于心,使我羞于自己似乎成了一个局外人——个春天的局外人。我不禁将眼光投向村外的那片田野,我突然感到那里还有一种听不见的喧闹,我被这听不见的喧闹声吸引了过去,顺着一条田埂缓缓地走着。在田埂上,我看到田野里泛着水的光泽,泛着微绿的光芒,在春阳的照耀下灵气毕现,同时隐含着一股震撼人心的力量,那大概就是人们常常所说的地气吧?但田野并不过分张扬,从骨子里感受,田野其实是沉静的,显示出定力,显示出一种操守。也许对田野来说,喧闹就是沉静,沉静就是喧闹。

我在出埂上继续走着,我问自己,似乎也在问田野,此时我是否和土地贴得更近?但田野无言,或者我没能听懂田野的话语。我忽然又想,那个正在酒桌上大碗喝酒大声说话的五十多岁的男人如果听了我的发问,一定会觉得十分可笑。我记起去年秋天,也是在这条田埂上,我和那个男人不期而遇时的场景。去年秋天是一个旱秋,田地里到处都干裂着,我无意经过这条田埂时,那个男人正接通一根水管,将河里的水引到他的田里,他两头奔劳,没有什么心事和我说话,但我听到他一边奔劳一边自言自语,不断地责怪自己,后悔当初没想到这个秋天会旱得如此模样,不然他一定会种更多的棉花。我那时想,他这话一定不是和我说的,也不完全只是说给自己听,而是同田地说。我又相信田地听清楚了他的话同时,田地也告诉了他已些什么,而他肯定也听清了或听懂了田地的语言,并将它装在了心里。

那个秋天已成为过去,现在,那个男人正在喝这个早春节日里的酒呢!我知道,他和这块土地上的许多人一样,是一个真正拥有了这个春天的人。他还没喝尽兴吗?还没说尽兴吗?我站在田埂上转过身来,面向村庄,忽然萌生了一个心愿,期待着和那个五十多岁男人一起与另一个季节相遇,到时我们再一同回想这个早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