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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后记诗意的精神还乡——《隐藏或呈现》

孔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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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融融的阳光一直照射到这一年的岁末,琥珀潭边的树林,经日晒夜露,浸染得色泽明净,一如温润饱满的油画,散发出恬静、沉郁、古典的气息。我坐在这帧风景下,读我姐姐的散文。整个下午,我长久地沉浸于一种透支的感情中,窗外视觉的冲击与内心深切的体验,使我一时迷茫,恍若穿越时空,看到天罗山村落的袅袅炊烟,听到孩童的叫喊,还有朴素乡亲耕作的身影,一锄锄碾过细碎的日子,于夕阳下款款走来。

姐姐要出书了,这是她的第一本散文集,由著名评论家、散文家、安徽省作家协会副主席沈天鸿先生主编并作序。姐姐要我为她的书写后记。因忙于琐碎,一直没有很好地读过她的散文。现在倾心体验,在姐姐意象的书写中,我被人物或事件牵引着做熟悉而神秘的游历,进行了一次历久弥新的精神还乡。这一过程中,我内心始终有难以抑制的兴奋,或酸楚和沉痛。

1983年,19岁的姐姐在家乡安庆《振风》文学杂志上发表了小说《天鹅望着远方》。非常具有寓意的题目,和姐姐当时的心境一样,充满美丽而迷惘的憧憬和不甘屈服于现实的叛逆精神。无论如何,孔银姣这个名字,从此被人所熟知。此后姐姐连连在省市级报刊发表作品,成了20世纪80年代家乡名噪一时的小才女。

时隔20多年,再读《天鹅望着远方》,仍然令人荡气回肠。应该说我姐姐对文学的领悟有来自于先天的敏锐,也有来自于后天的学识修养。姐姐深受谁的影响走上文学道路,我具体不是很清楚。但我知道,阅读是引领她从事写作并成就她人生的必然因素。毫不夸张,20世纪80年代翻译到中国的西方小说和国内可以出版的古代文学,姐姐差不多都看过。诸如中国明清小说、欧美现代主义名著、希腊罗马史诗和神话小说、莎士比亚诗及剧本、普希金、泰戈尔的诗及剧本、英国勃朗特姐妹、雨果、巴尔扎克、托尔斯泰的长篇小说、前苏联革命小说,等等。像日本长篇小说《源氏物语》这样的宏巨她都细细地读完了。我常常为之汗颜和自惭形秽。

姐姐近年来,由原来的喜欢读诗歌和小说,转到了对现代西方哲学和文学理论有兴趣。

熟悉我家情况的朋友都知道,我姐姐中学被迫綴学就业,先后在卫生所和电影院工作,而这些单位都有大把的时间留于私人所用。姐姐在电影院售票间与同事换班放电影,电影一般是每晚一场,偶尔来了新片才一日三场。除此之外,姐姐就可以泡在自己的书海里忧虑或者遐想。在电影院工作的几年间,是姐姐人生获取智慧的黄金时段。电影综合了音乐、美术、舞蹈、文学等多种元素,是拓宽知识和视野的另一种途径。20世纪80年代的中国,由电影带来一系列的文化思潮和思想变革,深深地影响着年轻的一代。作为新时期最先锋的艺术形式,姐姐很幸运地优越于她的同乡同龄人,而全面深刻地接受到这种艺术的涤荡和熏陶。一年数以百计的电影,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她的人生观、价值观,还有她深厚的艺术功底。

20世纪80年代中期,姐姐结婚生子。工作又从萧条的文化单位调至当时经济效益令人眼热的粮食系统。当然这一选择也并非她个人意愿,而是迫于家庭和周围环境的大势所趋。从我外甥出生,至外甥考上大学,其间十七八年的时光,姐姐似乎放弃了创作,只是偶尔在《安庆日报》副刊发表一些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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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作2006年前后,姐姐重新提笔写作了,不仅写散文和中短篇小说,也写诗歌和文学评论。这貌似突如其来的变化,实际上蕴涵多种潜在的必然。生活上相对安逸闲适了;厚重的阅历、丰富的阅读、冷峻深邃的思想感情,使她感到该写点东西了;更重要的是,网络信息的丰富与网络写作的便捷激活了她心如止水的中年心态。姐姐通过网络联系上了昔日的老师和文友,又结交了不少新网友,他们一起交流创作经验并活跃于各个文学论坛。

而经验和激情则是构成姐姐文学叙述的深层动力。第二次复出,姐姐颇有厚积薄发和后来者居上之势,她不懈地写作,又不懈地投稿,先后在《诗刊》《清明》《星火》《文学港》等大型文学期刊上发表作品。2008年底获安徽省首届小说对抗赛铜奖,2009年获安徽省新闻奖副刊类二等奖,她的散文被收入《新中国六十年安庆文学艺术作品选》散文卷,她的诗歌被收入《新中国六十年安庆文学艺术作品选》诗歌卷。这是我姐姐的幸事,也是家人的荣耀。

近三四年间,我姐姐累计创作了几十万字的小说、散文、诗歌和文学评论。

我非常惊异于姐姐的诗歌创作。她虽然青年时代也写诗,但真正文学意义上的诗歌创作始于3年前,这种文本转型于她似乎很轻松。和所有的艺术创造者一样,姐姐也是通过模仿的捷径进入诗歌的,但她的悟性、敏感、灵气,却让她很快进入状态,并摆脱传统写实手法的羁绊和束缚,迅速建立起自己的话语机制,把握了诗的文本规则与技巧。在后来,这种习惯性的诗的隐形思维方式和意象的运用甚至移植到她的散文和小说的创作中。她自觉或不自觉地将所体验、感悟到的现实生活,凭借她意识到的诗意或文学性,进行有意味的表达。所以她的散文蕴涵诗的张力与空灵,她的小说尤其是短篇小说,结构的缜密,主题的丰富与多义性,都有诗的隐喻成分。

所以我更愿意说,我姐姐是一位诗人。

通过这本散文集我看到姐姐诗人的气质。她以类似于美国作家福克纳“约克纳帕法”的,邮票般大小的“天罗山”“月光河”为地域,构筑了自己独特的、厚实的、鼓胀着生命力的文学文本世界:

或《在路上》的生命感悟与哲学探讨;或《驿站》的纯粹抒情与无逻辑的情感迷离;或《黑鸟》的意象重叠与精神隐喻;或《邂逅》的生物性逃离与寻找的无奈感叹;或《月光河》的流逝,而感念故乡的宽容,岁月的苍凉与厚土的温柔敦厚……姐姐以诗的气质进入散文叙述,其匀称美观的结构,饱满自信的语言,雅致而朴素、深邃而瑰丽,随心而来,敷衍成篇,枝繁叶茂,蔚为飘逸。她的诡异思辨,她的诗化感伤,以及象征与暗喻的手法,让散文的躯体承托了诗的灵魂。如此种种,可以说孔银姣赋予了散文新的意蕴与模式。在某种意义上,她超越了时下流行的刻板描摹和淡而无味的女性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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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重返天罗山》中,姐姐以深情的笔墨,抒写故乡的风土人情,以探究生命本真的哲学方式,抒写母爱的温暧与村庄的生存状态。天罗山下的一切流年、生命、风物史,都幻化为诗性文本,在纪实与虚构中呈现我们亲切而陌生的生态况味。事实上,天罗山高不过400多米,是我家乡的一座柴林小山,因其形如盘腿而坐仰天诵经的罗汉菩萨,故名又叫仰天罗。周边延伸数里的小山冈,在长江以北的丘陵地带,这应该算很高的山了。

一座小山因水得气,因气成林,经年累月,山间流水潺潺,禽兽乱窜,飞鸟不绝,茶歌飘扬。这一切却在祖先迁徙于此的漫长岁月中孕育出南方特有的风俗人情。

“我的一生都将是这样一个重返和远离的过程,每一次重返其实就是心灵的一次寻找。”在姐姐的文本世界,天罗山是游子皈依的精神符号。姐姐用细腻的笔触,饱含深情地吟咏,深入浅出的文字,闪着泪一样晶亮而令人祌醉的光芒。花团锦簇的映山红,摇曳着孩童的嬉闹和母亲劳作的身影。即使是这一切纯粹的背面透射着蒙昧和贫瘠,也如沈从文笔下的湘西部落,贫瘠中有草的幽香,蒙昧中暗含令人眷恋的神秘气韵。

今天的天罗山下,开来了现代化的推土机,据说不久这里将建造一座大型的科技园。操作机器轰轰隆隆的声响,震荡着祖先的墓碑。黄土一层层将童年嬉耍的草坪覆盖,铺天盖地的高压线,密布在山冈的上空。

物是人非,村庄挪位;年轻的男女一拨拨地往大城市迁徙。留下老人和清晨水塘边的捣衣声,还有村西河滩上吃草的牛群,这一节,是新时代在乡村残存的遗迹,让我们依稀还能触摸到农耕文明渐渐远逝的某些余温。

一切变革都是矛盾的,现代化的到来,意味着背弃传统,新兴工业的诞生,意味着埋没故乡老屋的屋基和世祖的墓园,文明的代价如此惨重……

一个真正的文学人,注定着是孤独的,姐姐以诗学的经验,进入冷峻的思考,以丰盈的虚构,进入柏拉图式的精神追忆。但现实中许多的力不从心,使她对生命和人性做着不断的考问和探究。以诗意的形式,寻找精神的故乡。

谨以此文祝贺我姐姐的著作出版!

孔阳,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安徽某高校人文学院教师。《安徽文学》杂志社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