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每往泉州前进一步,我就感觉离弘一法师近了一步。
我不知道弘一法师是否知道我要去看他,但我总觉得他会知道。
这种奇怪的感觉远不是现在才有。那一年我第一次到杭州,恰逢是一个雨天,同伴们急急地要游雨中的西子湖,我却要去看弘一法师。雨越下越大,而等我到了虎跑寺,天却一下子晴了。登上大慈山的半腰,站在弘一法师的灵骨塔前看远处那被烟雾笼罩的西子湖,那一片若隐若现的湖水正好被云隙中的一袭阳光笼罩着,同伴们大约不会想到,从这个角度去观赏西子湖真正是别有一番情致。
今天我又要去看弘一法师,是看法师的另一半。杭州,是法师步入佛门的第一站,泉州,则是法师晚年修习和圆寂的地方。多少年了,弘一法师总是定格在我的生活中,他用一双纯净而透明的眼睛看着我们这越来越迷惘的世界,然而他微笑着,他的微笑就像是一湾澄澈的溪水,照出了我们心底的泥垢。十几年前,朋友送我一本台湾陈慧剑写的《弘一法师传》,我一读就放不了手。有那么几年,我总想着要去出家。哪怕是在大街上,我只要看到穿着杏黄长衫的僧人,就会痴痴地观望,觉得那人就是弘一法师。后来,我的一位老师开导我说,出家固然很好,但是,如果你不能做到像弘一法师那样用生命培育出一种艺术的灵魂,又何必枉费一世的青舂?我理解老师的话,在世俗的世界里,我有着太多的欲望,我无法让向己从这个物质的世界里哪怕稍稍地抽身而出。既然如此,又何必去亵渎那一领衲衣?
车到青源山下,我们问一个卖汽水的大嫂:请问弘一法师灵骨塔在哪儿?”大嫂摇了摇头说不知我们问正在停车场执勤的年轻人:“知道弘一法师灵骨塔吗?”年轻人随手指了一个方向,于是,我们顺着那个方向走了约十多分钟,却来到道家的祖师爷老子的石雕像前。后来我们又问一个在龙眼地里劳作的老人,老人想了想,指着半山腰说:“那儿有几座亭子,是不是在那儿?”不怪这些当地人,弘一法师不过是一个和尚,-个旧时的和尚永远不会成为现代风景。生活在滚滚红尘中,挣扎在欲望的潮水里,现代人无暇顾及弘一法师。即使是唱着“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的小学生们,他们大约也不会想到,这优美歌曲的作者竟是一个和尚。
我们终于来到弘一法师的灵骨塔前。塔那么小,或许是因为塔太小的缘故,后来的人就有意将塔亭造得高高朗朗,以致塔与亭显得有些不相称。泉州的天很蓝,十月闽南的天空看不到一抹云彩。四周静极了,一只鸟儿从我们的头顶鸣叫着,飞快地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鸟儿从遥远飞来,又向遥远飞去。塔边的岩石上镌刻着法师最后的墨迹:悲欣交集。生命,有肘会在静止的状态中显现出瞬间的辉煌和美妙,然而只有弘一法师那样的人才能对此体会得如此深切。
我们的思维像是凝固了,于是默默地、默默地绕着塔走了一遍又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