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苏泰州读者赵世界去年辗转找到我的联系方式,向我索要我在八十年代中期出版的第一部小说集《魂离》。我告诉他说,那部小说集我只剩下最后一本了,那是我的处女作,我必须留作收藏。但我说,我可以把前几年出版的另一部小说集《菩提烟魂》送他。然而赵世界说,我不要你现在的小说集,我只要那本《魂离》。
又过了半年,再次接到赵世界从泰州打来的电话,这一次,他很兴奋地告诉我说,他终于得到了一本《魂离》。他说:“黄老师的这本书在当时定价是一元八角,但我现在却花了一千元钱才得到它。”我问他是从哪儿买来的这本旧书,为什么要花一千元?他说是托一个朋友在上海一家图书馆找到的,馆里只存有两本,如果借出,需一千元押金。于是,他花了一千元,把这本书借出来了。“那一千元我不要了,我只要这本书。”
我的心微微一震,作为一个作家,没有比遇见一个难得的知音而感到欣慰的。要知道,这并不是一个文学的时代!
今天下午,我在办公室再次接到赵世界打来的电话,我们在电话里聊了很久,这是我们认识以来聊得最长的一次。我第一次问到他的年龄,终于知道,在我写那些稚嫩的小说时,他还是个十来岁的少年,而我小说中所描写的,正是我所创造出来的一个个清纯的少年世界。果然,赵世界说,当时还是一个初中生的他是在一个朋友处得到《魂离》的,这本书他不知翻了多少遍,最后那本书都被他翻烂了。他在电话里向我述说着我小说中的那些人物和场景,江南小镇、古老的石板路、悦通江、秋浦河、静静的晚霞,这些人物和氛围就活跃在我的一个个小说世界里:《红鲤鱼》、《银河里一颗小小的星》、《荷叶洲》、《竹叶笛》、《墨荷》。单看这些篇名,
就知道当时刚刚出道的我有着怎样的清纯,在那个唯恐被时代潮流遗弃的文学大潮中,我却不温不躁地坚持着自己的唯美方向,这的确是难能可贵的。我想,正是小说中的那一方方唯美的世界,与一个少年的清纯世界发生了强烈的契应,因此,赵世界爱上了这本书,爱上了我书中的那些虚构的人物和半虚拟的场景。
赵世界目前是一个生意人,在复杂而多变的社会环境里,他的内心总是时时感到某种困惑,于是,他格外向往《魂离》中的清纯,“读着这些小说,感觉到一种特别的宁静”。他喜欢我的书,这就不奇怪了。
赵世界有一个愿望,他希望我能带他坐着小船重游悦通江,在荷叶洲古老的石板路上走一走,再去看看秋浦河的落日,看那蓊蓊郁郁的水柳树丛中一个个安静的捞虾人,去感受那种自然而质朴的生态之美。我告诉他说,就像我再也回不到从前的小说世界,再也写不出那种唯美的小说一样,我书中的那些地方也早就面目全非。
我不想让赵世界失望,我还是欢迎他在方便的时候过来,我愿意满足他重游我小说世界的愿望。但是,我也在忧虑,有一天赵世界真的来了,当出现在他面前的清溪河的宁静早就被现代城市的喧嚣所替代,当“蓊蓊郁郁的水柳树林”被岸边的高楼大厦取而代之的时候,赵世界会失落吗?处于纷繁复杂的现代社会,所谓清纯不过是存留在小说家一厢情愿虚拟世界里一道稍纵即逝的弧光。但我宁可希望这一切都是真的,它真实地存留在一个现代青年的内心世界,让他永远保持着一份少年的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