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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静静的大士阁

大士阁是民国初年迎江寺方丈竺庵为自己建造的一座私家宅院,坐落于迎江寺的右侧。竺庵退居以后,就一直住在这里。

大士阁的位置,是城市中一处闹中取静的所在,坐在大士阁的阳台上,正好可以看见那一泻千里的长江和江上来来往往的船只。赋闲后的竺庵就成天坐在这阳台上,将自己的禅思寄托于江上的景物。有人问他说,师父成天坐在这里,看风景吗?竺庵说,一物不见。人又问:江上往来的船只,师父也没看见吗?竺庵说:唯有二船,一名一利。

竺庵圆寂后,大士阁便成了居士们修行的场所。居士们在这里念佛,在这里打坐。直到“文革"一些年轻人冲进了大士阁,将寺中的佛像及那尊观音大士尽数毁去。于是,居士们不得不走了,最后剩下一位姓赵的女居士仍坐在原先的屋里念佛如常,只是再不吃喝,直到死去。从此,大士阁无人居住,成为一处废墟。

我第一次去大士阁时,是带着我的孩子。我是无意中走进大士阁的。然而当我们刚一踏进大士阁的院门,我的孩子退却了,我也跟着退却了,我们都误以为走进了蒲松龄先生笔下的聊斋园里。那层层堆积的瓦砾中,成群的野鼠肆无忌惮地奔跑着,一只野狐拖着长长的尾巴从我们的面前飞快地钻进屋去。从此我没有再去那里。

到了九十年代中期,又一任方丈皖峰退居了。现任住持问老人可有什么要求,老人说,我想到大士阁去住。老人的话让寺内的人都大感意外,但是,人们还是遵从老人的意愿,将大士阁重新修葺了,院内植上花草,修了亭子,大士阁就另一种模样了,连院里那棵几乎被白蚁吃空了的老樟树,也重新发出一片苍苍绿色。现在,大士阁周围再不是荒野,隔着院

子,可以听到附近人家院子里的鸡鸣狗叫,可以听到年轻夫妻们大声的吵闹;而另一面,迎江寺里的晨钟暮鼓同样也能清晰地传到这里,这是老人所熟悉的梵音。老人就住在这里,每天读读报纸,看看电视上古往今来的悲欢故事,方觉得退居以后的生活的确是很有意思的。

我与皖老有着非同一般的交情。我几乎每天都要到大士阁去,或是陪他吃一碗素面,或是同他开一通玩笑。老人高兴,我也高兴。我虽然同皖老在很早以前即开始交往,但是,那时我是把他当做一位受人尊敬的高僧;而现在,在我面前的皖老是一位退去袈裟挂起佛珠的老人,一位普普通通的老人,他亲和、仁慈,不修边幅,就像一条小溪,流着流着,又回到原先的地方;清着清着,越发让人想象不出它曾经有过的高山大川了。面对着这样的老人,你在茫茫人海中所有的一本正经或种种的掩饰就再也不复显现,你被这条小溪流的水洗着洗着,就也现出你本来的面目了。所以朋友们说我,一到了大士阁里,复彩似乎就更像复彩了。

像他的前任竺庵一样,皖老也是爱看那条一泻千里的长江的,但是,大士阁前被一座现代化的建筑挡住了所有的视线。他只得常常让他的侍者用轮椅推着,悠悠地来到江岸边。于是,他仿佛就看到了他曾经走过的那条长长的人生之路,现在,他总算又回到最初的起点上。这时候,他似乎才真正理解了孔子所说的“逝者如斯,不舍昼夜”的真正含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