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开到第三天上午,我有些烦了。我走出宾馆,想到外面去透一口空气。
从清晨开始的雾一直没有散去,雾使一条九华街迷离起来,四周的山,山中的寺庙都在雾中缥缥渺渺。忽然觉得,我还是不了解九华山。
我开始沿着宾馆附近的一条小巷慢慢地散步,走着走着,被一阵幽幽的铃磬之声吸引了。我所在的位置,正是小巷的最深处,在我不远处,是一座普通的院落,从铃磬声中判断出,这是一座庵堂,一座极小的庵堂。如果不是这铃磬之声以及门头上用墨笔写着“九华莲社”几个字,我几乎无法将它与周围的民居区别开来。记忆中这条巷不止一次走过,竟然一次也没有发现这座庵堂,是它的小吗?因为它的小,在九华山这莲花佛国数不清的寺庙群中,它硬是被遮掩被忽略了吗?
我走进院子。
麻石板铺就的院子湿漉漉的,院门一侧有一方池塘。我未敢贸然往庵堂里走去,就站在池塘边,看那塘里几尾鱼在清澈的水底悠悠地游动。有一蓬睡莲在塘的中央,因是阴天,睡莲尚未醒来,只留下几茎花苞,像闭合的心脏,而那漂浮在水面上的莲叶却异常的绿,在雾气中绿得光亮,上了一层釉一般的光亮。塘边搭了一片丝瓜架,丝瓜的花灿灿地黄着,有几条丝瓜垂落下来,这一切都映在塘里,还有头顶上的天空,一方小塘就成了一个满当当的空的世界。
铃磬之声时而响起,显得院子里格外的静,分外的空。我久久地站在那麻石条铺就的院子里,细细地体会着这小庵里的静和空。院外是一个喧闹的九华,越建越大的寺庙,越来越多的游客,使得佛国九华早就失去了
它原本的幽静。而一方院墙,却把那外面的一切都阻隔了,在这雾的铃磬声中,在这木鱼有节奏的敲击声里,这小庵的宁静让我漠然的心忽地兴奋起来。我终于禁不住走过去,走到那庵堂的门口。
庵堂不大,中央供着西方三圣,两旁则是观音和地藏两位菩萨。一个年轻的尼姑正坐在一张桌前诵经,我的到来,一点儿也没有引起她的注意,她只是专注在那翻开的经书上§在木鱼的伴奏下流畅地读着。她是那么年轻,面容自然也是十分姣好,这与我在乡间小庵里所见到的尼姑大有不同。我听不清她读什么,但我却从她的声音中感受到她心底的美好和沉静。我忘记了雾,忘记了那边的会议,我让自己的心在这雾的院落里静静地栖息,我细心地体会这难得的宁静,原来不论是在多么喧闹的地方,只要你愿意,都能够为自己构筑一片小小的世界,庵如此,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老尼已经上完供,此刻,她正从那塘中吃力地把一桶水提上来。我想上去帮她一把,她谢绝了,朝我笑笑说:“进来坐坐嘛,宾馆里吃饭还早吧
我问:“这水是用的吧。”
“不啊,是吃的老尼说,“我这里没有自来水,我一直吃这塘里的水。”
我朝斋堂里看看,没有煤气,甚至连电灯也没有。在这个现代化的年代里,老尼与她的弟子们就这样守着那方池塘,守着几尊佛像,十分自足地过着一种十分简单的生活。
出了那条小巷,雾已散去很多,走在喧闹的九华街上,我忽然有一丝悲哀,与二十年前相比,九华山的确有了太大的变化,但是,我总觉得它同时也失去了许多。宁静、空灵、幽玄而寂落,丢掉这些,九华山还能叫莲花佛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