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让自己的心明亮起来
8006200000014

第14章 把心放下

皖峰上人圆寂三周年的那天傍晚,我来到上人曾经的院子。这是上人最后的住地,上人的脚步在这世间杂沓了八十八年,最后却栖止在这座静谧的小院里。

院内一切依旧,只是上人的门紧锁着。我保留了上人的钥匙,但我不愿意独自打开那道关了三年的房门。我走进栖心亭,在惯常的位置上坐下来。

有风从江上掠过,我听到上人厚重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一步比一步厚重,一声比一声清晰。

刚刚把林语堂的《苏东坡传》读到一半,不知为什么,总觉得林语堂笔下的苏东坡与上人有许多相似之处。虽然上人只是一个僧人。苏东坡一生中总想做几件大事,却总是在郁闷中独饮失败的苦酒。上人有一颗不甘颓唐的心,可惜他有浑身的力气却无法施展。有一次我与上人在一条商业街散步,上人指着街两旁的店铺对我说,你信不信,我要是商人,会把买卖做得很大很大。这我相信。苏东坡一生注定了要与周围的小人有着终身也解不开的疙瘩,上人何尝不也是如此?上人须对付的不仅有小人,更有俗人。所不同的是,在上人的眼里,世上没有恶人,当然也就没有小人和俗人。上人对一切人都心怀怜悯。上人与苏东坡一样,都是在其人生中大事聪明小事糊涂,这就注定了他们必然的悲剧,因为人生总是由无数的小事连缀而成,而真正的大事却并不很多。然而上人与苏东坡一样,都是硬朗的汉子,他们都以诗人的激情,仰天大笑,用一股凛然正气,面对世间的一切。故人去矣,盖棺定论,上人去后一周年,我在他的墓志铭上写下这样的话:“你可以恨他,却不可以不敬他;你可以毁他,却不可以不畏

他。”我在写这句话时,仿佛看到上人像苏东坡一样站在长江岸边,看大江东去,看一切成败的英雄化做大浪淘沙,唯留正气香满乾坤。

我曾经问过上人,如果给你下一世,你会去做什么,上人说:做一件更大的事。

我说,你是一个好老人,但却不像是一个禅师。我读过很多禅师的传记,历史上禅师的传奇我可以随手拈来。

上人反问我说,你知道释迦牟尼当初为什么要走出苦行林吗?上人说,大道平常,这个世界不需要行为乖张的人来当导师。

上人把他要做的几件大事全都做好后,终于要止息于山林了,他选了一个日子,决定了自己的退居。于是,他住到这座院子里。这院子破烂不堪,堆满了一百年的荒草和瓦砾,上人住进来后,那株行将枯萎的老树忽然就有了生气。上人爱花,他让人在院子里重新植上花草,只是那座曾经的水榭无法恢复,上人说,填平了它,在原址上建了一座亭吧。亭建好后,上人挥毫为亭题额:栖心。我开始想,上人总算把一颗心认真地放下来。然而我错了,上人没有栖心止息,他总有做不完的事情,而且还蛮横地拉上我。

我再次对上人说,真正的僧人不应该是这样吧?

上人说,只要做到心不附物,搬柴运水皆在道上。我被他征服了,或者说,我是被一个八十多岁老人的激情征服了。他用他的激情之火,点燃了我早衰的意志,我们州/五年时间,出版了历史上第一本寺志。直到这时,上人才说,栖心,栖心。上人说着,就真的于一个深夜悄然从这亭子里走出去了,走到一个让人无法追寻的地方,从此不再回来。

我已经很久没来了,栖心亭里石桌石凳像原先一样摆放着,只是没有我熟悉的身影。天渐渐地暗了,而回过头来,那座高塔的顶上却沐浴着一片晚霞,一只鸟儿在它的上空游弋,很快就飞走了。天真的暗下来了,有风从江上吹来,震动着塔上的风铎,发出令人心疼的锐响。天和地浑然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