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造历史的这名25岁的运动员宾德拉,则获得了英雄一般的待遇,几乎立刻就成了印度的刘翔。虽然宾德拉的金牌分量从更大的范围看并不能和刘翔在雅典的金牌相比,但他这是为印度取得了历史上第一枚个人项目奥运金牌。同时,他的这块金牌,与印度上一次获得奥运金牌之间,距离了28年,那一次则是在莫斯科奥运会上靠曲棍球这个集体项目夺冠。对印度来说,宾德拉的夺冠理所当然地被认为是“伟大的历史时刻”,很可能北京也被爱屋及乌地视为印度体育的福地。
和路边儿的德里老人八卦了几句,我们去了405路公交车的站牌边,不久果然来车了。司机确认说,在胡马雍陵没有站,但是中途倒车可以去,反正路途不近。
一路上确实有很多站,坐在椅子上,路途中间看到了德里的印度门。
这座大门和孟买的印度门虽然中文相同,但名字和外观差异都比较大。严格地说,德里这个是印度门(IndiaGate),孟买那个是印度之门(GateofIndia)。它们的功能也有较大区别。德里的印度门是区分新旧城区的标志,以门为界,南新北旧,如果讲究行政意义上的精确性,则分别是新德里和老德里,但是很多当地人并不太严格区分。同时,德里印度门还是一座纪念印度阵亡士兵的建筑,带有哀愁和悲悯之意。孟买印度门历史比德里印度门长得多,是殖民者所建,用以庆贺他们掠夺印度的丰功伟绩。
这公交车摇摇晃晃,走走停停,引发了我身上的不适感觉。当然也可能是疾病又开始上白班了。同样的头晕和发烧开始,只不过这次是低烧,似乎从大火烈焰变成了文火细炙。平时我基本不晕车,而这期间闻到各种气味,还有那些烟尘,不禁觉得烦恶欲呕。
到换车地点,司机提醒我说,你们该下车了。刚下去,又一辆公交跑过来,都不清楚是几路,就听这司机喊:胡马雍陵!胡马雍陵!我们赶紧上去了。
刚开始几乎没什么人,过了两站,乘客渐行渐多。此后有几名印度女人上车来,有的见还有空位,就去坐了。另几名慢慢走过来,我还在打量她们,其中一个拍拍我的肩,并不说话,只以手势示意我让座。在印度这也算是一种风俗。同车女子可以或者说有权利要男子让座。看起来我运气比较好,即使很不自在,也在满车男子当中先被挑中了。
后来这样的情形大概重复了几次,女人们上车来,有的自己站着,有的就找男人让座。有一个大概二十岁左右、穿赭色纱丽的姑娘也过来了,这次她大概没的可找了,索取座位的目标指向我们同行的小男孩。小朋友茫然看了她一眼,倒是乖乖地站起来。我拍拍他的肩膀,让他继续坐下,对那大姑娘说:“他还是儿童,旅途劳累,抱歉不能让你。”这姑娘不悦,张口说:“他是男人……”我打断她说:“但你是成年人。”于是她怫然退却,偶尔见到我充满兴趣地观察她的目光,她会很不高兴地看我一眼。真是很有趣的人啊。
有了路上的种种小插曲排遣,时间倒是在不觉中过去,胡马雍陵到了。这地方远看已觉幽雅十分,对印度本地人来说几乎是个天然的公园,对外国人征收的票价是本国人的十倍,这也是大多数印度景点的常态。大门外有很多印度人,散坐在树底下聊天。此时热气上升,德里人很会找乘凉避暑的地方。
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的胡马雍陵是一个规模极大的陵墓群,容纳有超过100座坟墓,人称“莫卧儿寝宫”,陵主是不幸摔死的莫卧儿皇帝胡马雍。他和他那丧生在中亚的祖父同样死于非命,而且是以非常接近的方式。胡马雍在自家楼上失足摔死;他祖父,根据他父亲写的《巴布尔回忆录》记载,则是连同所居的宫殿一起摔下悬崖--大概是一次崖壁的塌方或建筑本身的坍塌事故。
这不是一个孤立的重复事件。胡马雍和他祖父命运相似。他父亲巴布尔自幼即位,开辟势力范围,征战多年,从中亚到喀布尔,又南下印度,成为莫卧儿王朝开国皇帝。他死后,幼子阿克巴在太后哈密达·葩努和权臣贝拉姆·汗的辅佐下,又一次开辟疆域,成为印度历史上排名第二的名王。家族的四代男人--其中三代是莫卧儿皇帝--以某种奇异的方式重复了他们的相似性,也形成了两组奇特的祖孙。
胡马雍陵是在他的遗孀哈密达·葩努的主持下修建起来的。这座陵墓被认为是最早体现波斯风格影响的印度建筑。如果人们要在印度寻找波斯意韵,在建筑方面,恐怕首先就得从这地方入手。它的波斯穹顶、精巧的八角亭、马蹄形大门,都在某种程度上宣告了它的风格来历。人们公认它是泰姬陵设计的重要灵感源泉。
实际上在这座墓园里,游人很容易联想到泰姬陵。只是胡马雍陵看起来更偏于庄严高古,一种微微的古艳之气,一看就是非常男性化的建筑,很适合皇帝的身份。对比之下,泰姬陵壮丽奢华,尤其在月光之下,更显得十二分的柔美,墓主则是胡马雍的重孙媳妇阿珠蔓。
这墓园里立有指示方位的红砂石柱,分别指向不同的坟墓。除了皇帝本人,亦有皇朝的达官贵人的墓地,更有趣的是,甚至还有舍尔沙宫廷的官员陵墓。
这个舍尔沙极为剽悍,是莫卧儿第二代皇帝胡马雍一生的劲敌和耻辱。他原籍阿富汗的苏尔部落,出生于印度。莫卧儿军队在王朝的初期于印度征战,舍尔沙则在印度北部建立起历时十五年的苏尔王朝,并两次击败胡马雍领导的莫卧儿军队。尤其是1540年,卡瑙季之役,两支******军队在从前的佛教名城(卡瑙季古名曲女城)展开大战,胡马雍遭到重创,放弃印度斯坦,逃奔拉合尔,后来奔波了十五年,辗转从波斯借兵,才逐渐收复失地。
那之后他并没有能够过上几天好日子,莫卧儿王朝的“祖孙定律”很快把他引向了死亡。夺回德里才一年,他就从家中楼梯失足摔死。
当时,只有十四岁、正担任旁遮普总督的阿克巴登基成为莫卧儿王朝第三代皇帝。这位印度史上的伟大皇帝,在乃父胡马雍逃亡期间出生于拉贾斯坦,被寄养在喀布尔的叔叔家里,没受到像样的文化教育,基本上是个文盲。所以印度电影《阿克巴大帝》里面说他不识字。
除了胡马雍的陵墓之外,墓园中大多数坟墓均已颓败,很多地方看起来就是断壁颓垣,偶尔有个别亭子还残留着原来的蓝色瓦片,其余多半灰黑狼藉、破旧不堪了。那些镌刻着******花纹和《古兰经》字句的石棺很多都被发掘出来,静静躺在石室内,其中一具是胡马雍陵的设计者,来自波斯的一名匠人(ArabSerai)。他在这墓园中也有一片独立的长眠空间。
苑陵中和泰姬陵周边一样,有大批的匠人,对着各种石材,在那里叮叮当当地敲打。此时我感到精神极差,没有力气跟着去爬上爬下,就躺在主陵外的石台上,用伞遮挡阳光,等着去里面游览的人们出来,自己听着周边的各种声音昏昏欲睡。后来有个印度小工出来,说了很多废话,又要钱,这让我感到很诧异。于是他荣幸地成了我的出气筒。
那之后大家出来,一起慢慢往外走,在接近出口的一大片草地上,疾病在这一天最厉害的发作时间来了。我躺在一棵几人才能合抱的大树下,昏睡了可能至少一个小时,也许两个小时或更久。大家耐心地等我,我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偶尔睁眼能看见小朋友把一张印度薄饼掰碎了给林中的鸟喂食。这种清醒对我来说是珍贵的,它让我发觉,我至少不会永远留在这里,给这座莫卧儿寝宫的鬼魂中增加一名成员。
在德里的最后时光
直到外面太阳正烈的时候,也许是下午两三点钟,我的情形好了一些,才和大家一起坐车回梦巴扎。这条返回道路此时对我来说不啻是万里长征,但是总算也到了。而到达之后,这一身的疾病神奇地有了某种少许缓解之感。于是我们在梦巴扎的街道上,穿过一条条巷子,去找一点不油腻的饭吃。结果被一个招牌指引着,着魔似的绕来绕去,最后发现有个极为简陋的小饭馆处在某个顶楼的阳台上。然而此时人人疲惫,只得看着店家的三兄弟现做了一点儿白饭,这是我唯一能碰的,勉强吃了几口;别的一切,即使是非常喜欢的奶茶,此时都让我非常反感,基本上入口就吐。
回住处休息了几分钟,我们去隔壁宾馆找刘师傅和小高,只发现老人家独自在屋里。他说,上午他们去看了巴哈伊教的莲花寺和主麻日清真寺,在印度门周边也去逛了逛,之后两个人一起返回梦巴扎。然后他感到疲倦,在屋里休息;小高越战越勇,继续一个人去周边逛街去了,说是要更多地了解德里。
小高是地理老师,他对旅游的看法自然有其个人视角,而且他做事非常有效率,这是我佩服的。我相信德里足以让他看得眼花缭乱并且心满意足。
这是一座在历史、文化、艺术和宗教等方面都极大丰富的城市,很多人在这里会迷失进去。在德里一住几个月甚至几年的人都不少,我遗憾不能在此久居。更遗憾的是这次只有两天的停留计划,却多半在病中混过去,而不能去了解它的更多方面。
因此,如果按照我更习惯和常规的旅游方式来看,我不认为我真的到过德里。太仓促的时间和太空泛的了解,不足以产生真正深刻的影响。
所以后来在我的小说《印度狂奔》里,我出于某种补偿心态,给了女主角小鱼五天时间,让她从容地在德里闲逛。当然她也生病了,这并不是我简单地将个人经历移植给她,而是根据一种在印度旅游的外国人经历的普遍逻辑,她完全有可能在这里生病。正如前面提到那本关于英属印度的书上记录的那样。
这是即将离开德里的下午,我们的时间还有不到三个小时。这剩下的小半天是让人留恋的。我不能说我竟然感谢在德里生这么一场病,生病总是令人不适、不快和不自在--虽然冰心曾经感谢她的病,因为遗传来的疾病让她觉得和母亲有某种深刻的联系。但是,实事求是地说,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印度式疾病让我和德里之间的互动有所增加。它带给我的就不仅限于某处风景或一点风土人情的记忆碎片,还有施加在我肉身上的种种不适。它确实因此变得更丰富和具体了。
剩下的时间,正好小高回来,刘师傅依旧留守,我就强撑着和大家一起去梦巴扎逛了最后一次。当然我从来没有把这个集市逛清楚过,鉴于这两天的倒运状况。
刚出门就看见几辆校车--确实,这些小小的三轮车是真正的校车,不需要任何标志提醒,也没有什么牌子或异于其他三轮车的外观。因为每辆车上都密密麻麻地挤着一堆穿着制服的小学生,就像一束过于茂密的鲜花硬生生地插在一个敝旧拘束的古怪花瓶里。这些孩子大概都是七八岁的样子,一辆车上大概总得有十来个人,他们以一种非常精密的方式利用了每一辆三轮车的空间。这场景提醒人立刻想起:印度确实是一个人口大国,土地和这三轮车一样,都非常超载。
小高说他才从周边的几个商圈转了回来,离梦巴扎都不太远。他对******的服装很感兴趣,但是觉得那些厚重的长袍携带不便,终究没买。不过他后来和我们这一群人一起买了些别的小东西。大家买的东西至少有印式皮拖鞋、纹样精美的首饰盒、T恤等。有一件蓝色底洒满黑色天城体印地文的T恤远看特别不错,走近再看,那衣服质地非常差,透而且薄,大概是某种比较低劣的棉布,让人怀疑它一下水就会完蛋。几乎每个人都很感兴趣地去摸了摸,然后放弃了。
刘师傅和小高同样要在德里待两天,头天下午他们刚到,这意味着他们将再次比我们晚一天到下一个地点阿姆利则。我们希望能够在阿姆利则见面,并且说好:如果在阿姆利则还见不到,就一定会在伊斯兰堡等,因为大家后面的路程完全一致,一定要不见不散。
大家再次分开成为两支小队伍,他们留在德里,我们则要从新德里火车站离开了。排队取行李的人非常多,但是速度还算快,比存行李的时候效率高了不少。在等车的那段时间,我在周围转了转,看了站内的书店和别的一些服务商店,它们多少都有点当地特色,时时刻刻提醒人们这是在另一个国家。
如果不去外国人候车室的话,新德里火车站站台上的厕所状况说得上可怕。等待如厕的人排成一条长龙,缓慢地在那里蠕动。小朋友忽然要去厕所,这过程中需要和看厕所的人说话,只能是我陪他去了。这一段时间来,我已经习惯了印度火车站的厕所是收费的。
但是有个印度男人表达了他的不满。在长长的队伍中,他正好排在我身后,对我说:你不能和孩子一起进去吗?我说这厕所非常小,他不会有危险,以前我们来过。他说:但是你们可以一起去上厕所。我说那是另一个身体,另一个人,他已经有意识了,只能他去完了我再去。不过,很显然,内急带来的压力还是让他不快,他脸上布满轻微的怒色。不到一分钟之后我出来,看见他涨红着脸冲了进去。
这是我在印度第三次坐火车。之前分别是从戈拉克堡到新德里、从斋浦尔到新德里,这次则是从新德里到阿姆利则。传说中迟到率极高的印度国铁我一次也没赶上误点,我坐这三次火车看到的是一个非常准时的印度国铁。此外还有一种说法,印度火车安全系数比较不靠谱,一旦开出车站,谁也不知道中间会发生些什么,只有向神祈祷。幸运的是,我坐这几次都安全平静,一帆风顺得让人感到乏味。
开往阿姆利则的火车名叫“金庙特快”,头天我们订好了卧铺。躺倒在下铺的铺位上,绷紧的神经一旦放松,强打精神支撑了半天的身体顿时感到无限的疲倦和疾病带来的各种不适。我于是在一种接近昏睡的状态中被这一列金庙特快带离德里,连它究竟什么时候开的都不是很清楚。从下午到晚上到早晨,一直在黑暗和朦胧中过去,睡到腰酸背痛的时候睁眼一看,车已到站,外面已是传说中的阿姆利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