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经过一家音像店的时候,我再一次犹豫了,应不应该进去待上一会。因为雪下得很大,雪花遮挡了我的视线,已经快看不见前面的东西了,而出来感受雪中行走的滋味,基本上已经体验到了。也许租上几张碟片,在温暧的屋内欣赏,可能是件明智的选择。下意识地回转身看了看,大铁门在大约200多米的地方,从这段距离来说,作为散步这种形式似乎近了一点。店老板站在店堂里看着我说:“下这么大雪还上班去啊?”这是一句明显没话找话说的句子,我看了他一眼,很随意地说:“没事,我只是出来走走。”说了这话后好像下定了决心,低着头又快步地朝前走。
雪在我的脚下自然地溅开,让我的脚能沉稳地落下。我没有再看路边的那些商店,只是想多走一些路。行走中,雪似乎小了些,但雪花还是在温柔地飞舞。突然,一盆带着油腥的污水泼在道路上,离我只有一米多远,那些水带着一些雪溅到了我的裤子上。我抬头看见一个女人拎着个盆,正转头朝一间屋子里走,而这是一家饭店。
一米开外的地方,那片白色的雪在溶化,沾上水的雪已经发黄,并且在慢慢地消失,整个道路看上去有些丑陋。我有些不忍看道路现在的样子,因为这不是我童年中记忆的一块,童年的雪总是纯纯的,给人一种欣喜与快乐。我只有加速绕过那块已经溶化的雪,将它拋弃在脑后。
道路总是相连的,我又一次犹豫。现在我站在一个路口,不包括我身后的这条,有四条路可以让我选择,可我心里还有着第五条路可以选择,那就是顺原路返回,刚才的那一幕,已经降低了我对雪的兴奋感。道路上有车鸣叫着驶过,路上的行人纷纷避让,雪在车轮下飞得很高。一个年轻人避让不及时,被那溅起的雪弄了一身,自己还在雪地上摔了一跤,他的同伴正对着他大笑。我也站在雪地上,让雪花挂满双肩,站在那里看着他们傻笑。
笑在生活中真的担当了很重要的角色,这一笑将刚才的不愉快一下子抹掉了,看着空中飘舞的雪花,心里又有了些兴奋。听见身后有人叫我的名字,转过身就看见一个女人,手里拎着两个塑料袋,站在我身后,那是我的一位同事。她说:“怎么?又发神经啊!一个人站在这里傻笑。”可见我在单位给人的印象就有点神经,我不在意。我说:“没事出来走走,正好看见有人摔了一跤。”她听了后朝我望的方向看了一眼,也抿嘴一笑,说:“你这人真无聊,下这么大的雪跑出来看人摔跤。”我想了想,觉得她这话真的很对,这么大的人了,不在家做点事,要跑出来看什么雪。
我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不休了。
我将手从口袋里拿了出来,互相搓了搓说:“你这是干什么去?”那女人看着我眼睛瞪了起来。“回家啊!这下雪天总要吃饭啊!哪像你们大男人没事可以出来看人摔跤,而我还要做事。”我这女同事在单位里是伶牙俐齿出名的,平时我只是偶尔跟她调侃几句,因为我还不是她的对手。我赶忙伸出手,对她说:“你不要叫苦了,我帮你拎一个,这总行了吧!”她笑了,并没有急着将东西给我。“这点东西我还拎得动,你有事你忙去J“我没事,我只是出来走走。”说着我就从她手里拿过一个塑料袋,然后问她:“你家在哪里?让我这没事干的男人,帮你做点事。”那女人将手里的塑料袋换了个手,然后指了一条道路,说:“就那边。”
我和她说说笑笑地朝前走,当然整个画面看上去应该比较亲热,一男一女都拎着东西,谈笑着在风雪中行走,想来一定是温馨而浪漫的感觉。行走中,感觉有一双眼睛在看着我们,便抬起眼睛四处寻找那双眼睛,我看见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个男人在回头窥视,那张脸我是熟悉的,他是我另一个同事。我对身边的女同事说:“你看前面那个是谁?”说着我就喊那个人的名字。那男人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不认识一样,急急地朝前走去。我愣在那里,不明白那个同事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表现,而我身边的女同事也愣了愣,然后就不自然起来,有意识地离我远了些。
我有些明白刚才男同事的表现,他将我和身边女同事的关系,误会成另外一种关系,这使我的心里有了恶心的感觉,整个人也有些不自然的成分了,走起路来僵僵的。我觉得再这样和女同事一起走下去,我一定不会走路了。正好路边有家邮电局,我停住脚步说:“我还有几封信要发,剩下的路就不送你了。”女同事立即接过我手里的东西,急急地说:“那好,你忙,你忙。”说着就走了。
站在邮电局门口,心里有种空空的感觉,这感觉并不是对那已经走远的女人,而是对着所有的人,一切自然与纯洁的东西,总是有人会伸出手来,将它撕个粉碎,让你看见的是另一种模样。就如刚才我那位男同事,还有路边的那一^盆污水。生活也许常常就是这样,欣喜过后就可能是悲伤。看着邮电局那绿色的标记,我的心里却是灰灰的,那飞舞的雪花似乎也白得不那么纯粹。我对自己说:“我要回家。”
回来的路上,我没有再看两旁的商店,以及那些行走的人,只是快步行走着,而脑子里有个问题在出现:我今天看见了纯洁的雪吗?
与一位故人夜谈
这是位已被我遗忘的故人,在我个人的历史河流中,那些曾经度过的日子正慢慢地远去。我接到故人电话时,正融在繁华的城市里,坐在灯火通明的饭店中,和一群人吃吃喝喝,过着自己的日子。
我不知道故人是如何寻访到我电话号码的,也没想去问,因为我们之间其实已经陌生,有些话还是不说的好。我接电话的时候,并不知道这个电话会带给我一些回忆的快乐。当故人在电话里报出自己名字时,我有些迷惑与迟疑,但很快还是想起了一座小山村,还有一些在记忆中已经走远的朋友,而打电话的男人就是其中一个。自30年前,父母结束了在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后,我再也没有回到那座山村。虽然这么些年,我常常回忆着那座山村里的人、水、山,还有那些已经发生过的细节,但从没有现在那电话里的乡音,让我觉得真实而亲切。
我有些激动,一些快乐的往事似乎在伸手可及的地方,如一片烟云在眼前飘来荡去。我失去了对现在灯红酒绿生活的热爱,渴望再回到那美好的童年时光。我发出了邀请,希望尽快和故人见见面,听他说说那遥远而真实的乡村,还有我童年时期的伙伴们现在是如何生活,以及那片山水是否还和我童年时见到的一样。
当我和故人面对面坐在一起时,桌上只有两杯清茶,和我们各自的香烟。这是符合古人的思想,君子之交淡如水。茶在桌上溢着清香,烟在手中缭绕着烟雾,关于童年、乡村、朋友的话题在轻声细语中慢慢地深入。故人虽然也说着普通话,但时不时总有几个乡音会蹦出来,而这种语言我现在已无法完全听懂,这让我有些无奈与悲哀,也许离开那座山村时间真的太长。故人对我说了那座山村现在的模样,只不过他嘴里说出来的山水,已经和我记忆中的山水有了区别,那还是我童年居住的村庄吗?那还是我记忆中的一片美好吗?
故人到这座城市已经三年了,这三年中他曾寻找过我,只不过我并不知道。这使我有些内疚,觉得这些年和故友们没有联系,责任应该在我,从某种角度来说,我应该去寻找他们,寻找我过去的生活,只可惜我更多的时间花费在现在的生活上。故人说起那座村庄时,似乎也有着一些悲伤与无奈,历史已将我们曾经共同拥有的村庄,变成了另外一种模样。
他说原来热闹的供销社已经搬走了,我读过半年的中学也搬走了,就连所有的人都已经不在原来的村庄了。他说村里只剩下一些老人与孩子还在坚守着。这使我有些茫然,这个村庄似乎在阳光下大踏步地后退,让我看不清村庄的样子。我不由自主地说:怎么会这样,那我住过的房子现在还在不在?他很轻松地告诉我,房子已经不在了,给人扒掉了,只不过没钱在原址上盖起房子,所以现在只能算是一片废墟。一个词在这个时候跳了出来——废园。我看见一个衰老的村庄,一个被人废弃的家园,这让我的心生出一些悲凉来。
故人的家庭生活是我们谈得较多的一个话题,只不过这个话题是一种沉重,从谈话中我得知他背井离乡的原因。那座村庄现在留给他的只有伤痛,因为他的妻子在这座村庄里消失了,而消失的理由却是因为贫穷以及穷人的节省。他妻子最初只是得了一次感冒,以为挺一挺就过去了,平时他们就是这样做的,何况那村庄里已没有了赤脚医生,家里也没有更多的钱。可感冒一直没好,并演变成了咳嗽以及心痛,最后发生了昏迷。这才知道不是能挺过去的事,但一切都晚已经了,他妻子已是个风湿性心脏病病人了,那就更没钱医治,几个月后他妻子离开了他。他带着孩子离开了村庄,在外面已经闯荡了好几年,而停留在这座城市的理由,是离村庄比较近,因为村庄里还有他的老父亲。
故人在说村庄以及他自己的家时,显得平静与轻松,但我还是感受到他心里的痛,他似乎习惯性地重复着两句话。“那里巳经不一样了”、“她是从不生病的”。声音很轻很淡,也还带有家乡的土音,但我的心却感到了震痛,感受到一种命运的无奈,而这种无奈的命运是否真的无法拒绝,我不知道。
夜在慢慢地深下去,茶在慢慢地淡下去,我的心却在慢慢地沉重起来,这是当初没有想到的。原以为故人相见应该是快乐与欣喜的,可事实却让一切变成相反的结局。原先对村庄记忆中的美好,因为这些真实的叙述,在慢慢地消失。也许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关注生活的时候,更注重生活的实质,而忽略诗意的感受,但一个已经没有生气的村庄,我怎么想也想不出美好来。望着窗外那黑黑的夜空,我在想应该不应该去看看那座记忆中的村庄,感受一下现在还存在着的村庄是个什么样的景象,是不是还能找到我记忆中的模样。因为在故人的述说中,那美丽的村庄已在我的心里变得空空荡荡。
冬月二十八日,雪
知道下雪的消息时,我正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着。老婆轻轻的、带着一丝惊讶的声音惊醒了我。咦,外面下雪了。
虽然昨天就觉得今天应该下雪,但没想到这么早就听到它来临的消息。所以睡意一下子消失了,一种欣喜的感觉让我激动起来。我掀开被子窜到卧室的窗前,拉开窗帘就看见外面一片白色,还有一些雪花如撒落的面粉,从空中飘下。我不禁咧幵嘴笑了起来,不自觉地应了一声:真的下雪了。雪没有因为我的情绪有什么改变,倒是老婆的一句话改变了我,你高兴什么,看看时间,现在已经七点四十分了。我愣了愣才想起自己还要上班,而上班时间是八点整,这可是绝对不能迟到的事。这样想的时候,就觉得有种冷侵袭了我,裸露在外的皮肤起了鸡皮疙瘩,便一步窜回床边手忙脚乱地穿起衣服,然后做着每天早上的必修课。
当我骑着破旧的自行车往单位赶时,明显觉得时间的紧迫,只能在路上买了一盒方便面。其实我是最恨吃这玩意儿的,今天完全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谁叫自己起床迟了。但因为有雪的原因,并没有影响我一天刚刚开始的好心情。路上见很多人穿着雨衣在雪中奔驰着,我为自己有点高兴,因为我出来得匆忙,没有带什么雨衣,所以雪花就直接地飘落在我的身上与脸上,我可以很方便地看见雪花落在我衣服上的样子,然后溶化渗进我的衣服。好在我戴了顶旧的皮帽子,雪花并不能打湿我的头发,不然到单位就要找毛巾擦上一阵子。
这雪是俗话中说的水雪,落在地上就化,所以没能影响我骑车的速度,我一阵子狂蹬,终于卡点进了单位。在我存放车子的时候,看见有同事在办公楼门前的台阶上摔了一跤,然后快速地爬起来,并且四处看了看,好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不禁笑出声来,这使我想起少年时候,每次看到下雪,总要站在路边等着看别人摔跤,如果某个地方不滑,那我们也要创造能让别人滑倒的条件,现在想来,那可真是个快乐的年纪。而现在看见别人摔倒自己笑出来,似乎有了一种幸灾乐祸的意味。所以赶紧收起笑,想过去解释点什么,可对方没给我这个机会,而是快速地跑进办公室,我看她走路的样子,虽然不太敏捷,但伤害也并不大。
在办公室泡好方便面,站在窗口看着窗外的飞雪时,就看见那屋顶上,还有没人走动的地方,已经有了积雪,而那飘动的雪花也越来越大,特别是窗前的那棵玉兰树上,也积了一些雪花,看上去很美,可心里总觉得有什么事没做。但我没有细想,而是想着如何吃了那碗方便面,因为我们上班是不给吃早点的。
我躲在桌子后,快速吃方便面的时候,办公室门悄悄地开了,一个同事走进来朝我扬扬手,说:可带了,一会出去拍雪景去。我这才想起刚才想的事,那就是忘了将相机给带出来。要知道我才弄个相机,这几天拍照瘾正大的时候,赶上这么个好机会,竟没将这么重要的东西给带出来。饭没吃,却记得弄盒方便面回来偷偷地吃,可见我这人还是俗人一个,在精神食粮与物质食粮中,我选择了物质食粮。
吃完方便面,便冒着雪在单位门口铺草包,因为刚才我自己走了一下,也觉得很滑,而这正好是我的工作。好在我喜欢在雪花中工作的感觉,雪落在手上那种感觉,竟然不是冰冷,而是种温暖,有着一种快乐的意味。可我那玩相机的同事却不放过我,一会拿着相机来要我看他拍的照片,到后来他是拍一张要我看一张,气得我要踢他屁股,他这是明摆着气我,谁叫我忘了带相机呢?所以这还得怪自己。
中午下班时,路过厂门口,看见宣传栏上的顶棚翻倒在地,那些顶棚可都是金属的,并且焊接在管子上的,这使我有些不相信,雪花真的能压翻这顶棚吗?那轻飘飘的,没有任何重量的,从天而降的雪花,可以创造这样的奇迹?也许这不是雪花的力量,而是人为造成的一种结果,但不管怎么说,顶棚确实不存在了,这是个事实。
中午回家吃完饭,就拿着相机出了门,上午的损失要补回来,好在下午的雪比上午大了许多。只不过在这种水雪中拍照,也有很多的不便,因为相机容易进水,而我出来又忘了带伞,只能将相机藏在怀里,找棵大树或者屋檐下,掏出相机快速地拍几张,那感觉好像我是个间谍似的,在偷拍什么情报,整个感觉很不爽。
不过心情还是不错的,因为这样的雪景是很少有机会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