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耽美淌过青春河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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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锦瑟无端

第57节锦瑟无端

返校前一天的下午,我半躺在客厅的沙发上,悠闲地看着电视,妻立在旁边的卧室,为我整理着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行包。我随身带回的那个小行包,被时而拉开,时而拉住,拉链嚓嚓地响着,声音单调却异常好听——妻像一位神奇的乐师,无论手持何物,信手一拨,就能演奏出一段节奏明快、韵律十足的乐曲。我时而看看电视,时而望一望美丽的妻,欣赏一下她那头金光灿灿的长发——妻被穿窗而入的夕阳镀成一位金发美女了。我尽情而贪婪地享受着这美好的瞬间,滑入了一种忘我的境界。谁说普通人的生活单调乏味?谁说贫贱夫妻百事哀?谁说只有天堂才有迷人的风光?不是啊,只要你用心去体会,用心去聆听,生活处处都是看得见摸得着的骄阳,到处都是享之不尽的幸福和甜蜜。有一首歌这样唱,“只要你勇敢地往前走,苦水也会变美酒。”真是言之有理!与妻风风雨雨十几个春秋了,但似乎从未像此时此刻这样,去用心体验一下此种平淡却别有风味的夫妻生活,“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瞬息之间,我明白了许多简单的生活真谛。

突然,妻腾的一下,从卧室一蹦而出,手挥着一沓稿纸,厉声问道:“这是啥?这是啥?这是啥?”

我疑惑地斜了她一眼,“嗯”了一声,然后又不自觉地把目光移回电视。

“站起来!听见了没有?”妻忽然一声断喝。

我大吃一惊,吓得从沙发一跃而起,惊魂未定地望着她:“怎么了?”

“你自己看!你自己看看!”又是一声大吼。

妻一边怒吼,一边将手里的纸向我劈脸摔来,我慌忙伸手去接,但那叠脱手飞来的纸已如天女散花一般,四散飘开。我抓了一片一看,顿时心惊肉跳,脸色惨白,双腿一软就跌坐在地上。天啊!怎么竟是我与划婕之事的日记。我不明白,我一直将这些东西视作不可泄露的天机,暗藏在宿舍的铁皮柜里,怎么竟会落在她手里,难道是不翼飞来的?我忽然想起,国庆节后整理夏天衣服时,好像随手将这沓活页纸放在了一个不常用的小包的夹层里,没想到这次回家时心慌意乱的,正好带了回来。唉,怎么这么巧呢?看来,天下没有不露风的墙,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啊。我满面羞愧地从地上爬起,边一页一页地拣着,边飞速地转动脑子,想着向妻解释的话。

妻捡起沙发上的摇控,把电视一关,又吼:“你给我说清楚,这是怎回事?”

怎么说呢?怎么说呢?我心急如焚,急得脑子都快流油了,也不知该怎么办。我抓着这叠捡起的稿纸,满头大汗地坐回沙发,像个愣子似的一言不发。

妻更加生气,骂道:“你哑了!”

我茫然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是真的?”妻喝问。

我无言以对,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妻哭喊着,猛地扑向我,又抓又打地骂道:“流氓!骗子!你疯了!你疯了……”

我不知所措,一动不动地呆坐着,任她发作着,发泄着。常言道,急中生智,我却越急越糊涂,连句辩解的话也找不到了,这是十几年来从未遇到的情况。我绝望地想,完了,熬不过今天了。我呆呆地地望着这个向来温顺的女人,好像她又抓又打的是别人。不知过了多久,我隐隐发现她不在身边了,卫生间里则传来一阵阵非常响的水声。我脑袋又乱又晕,疲惫地靠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

突然,卫生间门嘎的一响,就冲出了披头散发、泪流满面、怒气冲冲的妻。天啊,她手里还端着一盆不断外溢的水。我预感到大事不妙,刚要站起,只见眼前白光一闪,整盆水便铺天盖地地泼了过来。从天而降的水精准地击中了我,我冷得一个激灵跳了起来,浑身上下随之水流如注。再看沙发、茶几,以及上面的东西,也同样未能幸免,一处一处,无不泛着水花。我气得本能地冲向她,揪着她的衣服,恶狠狠地说着“你,你……”我不知该说什么,只是使劲地摇着拽着。

妻当啷一声把盆扔在地上,失声痛哭:“好!你打死我吧,今天咱就来个了断。”

我忙松开手,说:“哎哟,你听我解释,听我解释,我不是故意的,我和她之间没什么大事。”

“这种事还不是故意的。你这个骗子,你这个没良心的伪君子。你不要脸!不要脸!我瞎了眼了,找了你这个骗子,我早就觉得你好像丢了魂,你以为能骗了我。还说是小事!这是小事?不要脸!不要脸……”妻哭着喊着,竭斯底里地骂着。一直以来和风细雨的脸,成了雷庭万钧有天空。

我说:“你坐下,好好听我说,真的没什么。”

“我不听!不听!不听你的废话,你说这事怎么办?”妻怒气冲冲地打断我的话。

怎么办?我怎么知道,我一点主意也没有,只是心疼而又胆怯地望着她这张美丽而被愤怒扭曲变形的泪脸,这是十几年来从未见过的一张脸,没有柔情,没有爱意,只有可怕的杀气腾腾的仇恨与愤怒,就连那双一向闪着爱的光芒的眼睛也喷着长长的火舌,像要把我烧毁似的。我吓得目光一闪,低下了头。

“离婚!离婚吧!”妻忽然语气平缓但十分坚定地说。然后,转身回到卧室,重重地甩上了门,并嘎巴一声按上了门簧。

我赶忙追了过去,焦急地边敲门边说:“开门!开门!让我进去,听我解释,我和她之间真的没有什么,你别干傻事。”此时,我最害怕的不是妻跟我离婚,而是生怕她一时想不开从楼上跳下去,但里边一点声响都没有。我吓得两腿发软,心急如焚地使劲拍打着门。

拍着拍着,只听里边扔出一句话:“你这个骗子,狗!你以为我会为你干傻事吗?你配吗!”

哦,我的天啊!她这一骂,我忍不住长舒一口气。回过身来,看着遍地狼籍的客厅,心里难受死了。唉,怎么成了这个样子?望着沙发上那堆七零八落的湿稿纸,我顿时怒火中烧,一把揪在手里就咬牙切齿地狠撕起来,撕得不能再撕了,还不解恨。撕完之后,又随手丢进了茶几旁的纸篓里。

之后,我开始收拾眼前这副狼籍不堪的惨相。先将地板好好拖了两遍,完后又找来一块干抹布,把沙发、茶几上的水全部擦干擦净。茶几上小物件,像果盘以及里边干果之类的东西,稍事擦拭就没什么问题了,但置于其上的几本书早已湿得面目全非,目不忍睹。我心疼地一本一本捡起来,先抖去水,再擦干净,然后拿到书房的窗台上,晾着。做完这些活后,始觉浑身上下又潮又冷,非常不舒服。但可换的衣服全在卧室的衣柜里,而妻又在里边,紧闭着门,实在没法去取。无奈之下,只好就这么湿穿着,在客厅里走来走去,以获取一种运动生热的功效。

傍晚,女儿放学回来,见我浑身上下一片湿漉,忙问怎么了。我撒谎说,暖气露水了,爸爸修理时溅了一身。听见女儿回来,妻拉开卧室门,走了出来。我偷偷瞟了一眼,见她面色红肿,满脸悲戚,神色凄凉,一副病相。稍稍可以宽慰的是,已没有了下午那份可怕的愤怒。我不敢上去劝她,生怕她再次发作,影响女儿情绪。女儿见妈妈神色不对,忙惊奇地问怎么了。妻并不回答,只是吩咐她快去写作业。女儿一去书房,妻就下了厨房。

过了一会儿,女儿悄悄溜到我身边,低声问我怎么了。我摸着女儿的小辫子,安慰道,没事,没事,你去写作业吧。女儿见我哄她,小嘴一噘,做出一副赌气的样子,走了。我犹犹豫豫地来到厨房,边搭讪着和妻说话,边像往常一样蹲下身子,帮她捡菜。但妻并不买账,一把推开我,又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然后扔给我一个后背。我一看不妙,只好知趣地走开。

回到客厅后,我想当务之急是先换掉这身湿衣服,实在不能穿了。我走进卧室,拉开衣柜,寻找可以替换的衣服,但找遍整个柜子,也找不到一件合适的。我不知道妻把我的衣服放哪里了,但又不敢去问。无奈之下,只好叹了口气,继续湿穿着。不久,厨房里飘来的浓浓饭香告诉我,妻已做好了晚饭。果然,妻开始喊女儿吃饭了。听到妈妈的召唤,女儿随之就像传话筒似的喊起了我。我心里甚觉惭愧,哪里还有勇气去吃,况且,没得到妻的邀请,怎好意思去吃呀?若在往日,饭熟时,妻先喊的必定是我,一声“老公吃饭”就喊得我欢天喜地地跑到了她身边。等我坐在餐桌前,她才去招呼女儿。我想,今天她肯定不会再喊我了。也不能怪她,我咎由自取,自己砸了饭碗。想到一下子竟落到这般地步,我不由得伤心起来,泪水在眼圈里直打转。

当女儿再次喊我时,我只好伤感地说:“你和妈妈先吃吧,爸爸不饿,待会儿再吃。”唉,即使她们母女俩吃过,我也没脸去吃了。得不到妻的原谅,恐怕一辈子都难端她的饭碗。晚餐期间,女儿又出来喊了我好几次,但妻从始至终一言不发。我更加不是滋味,心里的凄凉如寒山的积雪一样,越堆越厚。难过之余,心想还是出去走走吧,家里的气氛太沉闷了,都快让人窒息了。下楼后,我离开小区,漫无目的地游荡起来。

寒冷的街道异常空寂,西北风虽不算太小,但却无声地刮着,好像生怕惊动了什么似的。不过,会咬的狗不叫,威力却并不逊色,是地道的力透肌肤的刀子风。街灯明亮耀眼,放着比平日更加璀璨的光,但由于行人稀少,反倒显得愈加冷漠。行人少,车辆更少,偶尔出现一两辆,也如逃命似的匆匆而过,把一种刺耳的、使人心烦的噪音甩给了我,好像嫌我不够烦似的,来故意刺激我。身上的湿衣服很快就结成了冰,又硬又冷,但我心里更冷,也格外悲哀,我觉得自己可怜而可悲,却丝毫不值得同情。我无处可去,一任干冷的脚步在空阔而遍地寒凝的街上踽踽独行。

我漫无目的地跌撞着,步子歪歪扭扭、摇摇晃晃、忽左忽右,一会儿上了便道,一会儿下了便道,一会儿又不知不觉地游到了马路中央,活像一个醉汉,或梦游者。走着,走着,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尖厉的刹车声。我吓得“阿呀”一声,就再也动弹不得。回头看时,见有一辆小轿车刚好停在路边。车停下时,车玻璃开始往下滑动。一个五大三粗的司机,对着我一声大吼:“嗨!妈了个巴子,摆来摆去的,找死呀!”

这一骂,骂醒了我,也骂怒了我,使我为下午的不快找到了一个不可错过的释放口。我怒火中烧,飞起一脚就踏在了小轿车的轮胎上,并破口大骂:“摆怎么了,你管得着吗?你******,有种就撞死大爷!”

司机还没答话,副座就传来一个声音:“快走!快走!别跟醉鬼一般见识。”

我更胆大了,冲着里边就骂:“你他妈才是醉鬼哩!”轿车不再搭理我,向旁边一打车轮,就飞驰而去,并很快消失在夜色中。无意间出了一口恶气,我顿时体验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快意。哎哟,想不到骂人也会产生快感,怪不得在SW局工作时,坏脾气的郝局长成天把人训得摸门不着,感情是从中找乐子呀。怒气得以释放,饿意与寒意却更盛。饥寒交迫中,我开始边走边寻找饭店,打算进去吃碗热面,暖暖身子。在一家小餐馆前,我止住步子,伸手从身上摸了几摸,希望能摸出个三五块钱。遗憾的是,从上衣摸到裤子,摸遍身上的所有口袋,也分文不见。我叹了口气,只好硬着头皮回家。

客厅里一片漆黑,其它几个房间也都紧闭着门。阳面那间大卧室里,里边隐约传来妻和女儿的说话声,但隔着一道门,听起来含含混混,不知所云。我偷偷来到厨房,想找点吃的,但找遍角角落落,也不见一点熟食。看来妻今天根本就不准备给我饭吃。唉,事已至此,能怪谁,都是自己不好。天无绝人之路,最后我终于幸运地、如获至宝地找到了一包方便面,忙用开水泡了。还没等到泡软,就狼吞虎咽地连吃带喝,灌进了肚里。饥饭甜如蜜,如此草率的一顿凑乎饭,竟让我体验到了一种久违的津津有味的感觉。有了这包方便面加开水来垫底,我身上很快就暖和了一些,之后又溜到客厅,黑坐在了沙发上。黑暗之中,我两眼呆呆地望着卧室,心里七上八下,很是不安。

渐渐地,冰冻的衣服开始慢慢软化,湿气不断在皮肤间流窜。这使我更加难受,但又没衣服替换。心想干脆早点上床睡觉算了,反正也没事了。幸好家里是三室一厅的大房子,为我提供了得天独厚的避难场所。临睡时,我把脱下的湿衣服搭在了暖气片上。这样,第二天一早肯定能干了。躺在被子里,我辗转反侧,无法入睡,脑子里像放电影似的,不停地回放着下午那可怕的一幕,尤其是妻那副从未有过的疯狂反应。真没想到,我有名无实的不忠竟将她伤得如此痛、如此深。于是,我开始认真思考着挽回局面的办法。整整一个晚上,都在想着这个问题,这让我始终处于一种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的状态,非常的不踏实。

第二天,我早早就从床上爬了起来,将搭在暖气片上烘了一个晚上的衣服取来穿上。穿好衣服后,又坐在窗户边,呆呆地望着渐渐大亮的天色。我不敢走出房间,好像房间之外,遍地都是让人难测的雷区,每时每刻都可能将我炸个粉身碎骨。无事可干时,情不自禁地拥着被子和衣而卧,再次想着应对这迫在眉睫的烦心事的办法。也不知道一夜来妻想了些什么,更不知道她下一步她将怎样。

不久,妻和女儿起床了。妻下了厨房,在锅碗瓢盆的轻响中准备着早餐。女儿在卫生间里洗脸刷牙,水哗哗地响着。之后,女儿进了厨房,一边吃饭,一边和妈妈轻声细语地交谈着。再后来,客厅里传来妻对女儿不厌其烦的叮咛声——女儿要去上学了。紧接着,客厅的门重重地响了一声,就没了动静。我静静地听着这些琐碎动作所传来的声音,体验着其中凝结的关爱与温情,想象着妻一贯和蔼的面容和慈爱的眼神。然而,这平凡而珍贵的一切,此刻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冲击,面临着被打碎和破坏的危险。静了片刻,客厅里的步子迟疑了几下,终于变得坚定而清晰起来,直至在我的卧室外停下。妻来了——找我算账来了!我慌忙闭上眼睛,一动不动地装着,装作一副熟睡的样子。

门轻轻地开了。凭感觉,妻好像略加缓了一下步子,才向我走过来。我依然纹丝不动地蜷着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