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一荻在孩子的成长过程中缺失了许多重要日子,作为爱人,张学良永远是她的第一位。在将儿子交托给一对美国友人后,她终于回到了少帅身边,以秘书的身份,尽妻子的责任,寸步不离。
动荡岁月里,赵等到了一段幽幽漫长的“现世安稳”,她跟着张辗转各处软禁地,甚至台湾井上,条件十分艰苦,千金小姐的赵四学会务农、缝衣,陪他用英文对话,一起打网球、钓鱼,他研究明史、写文,她替他购置书籍、查找资料,做文书。
赵四与母亲直到去世未能再见,儿子独自在美,所有这些坏事情,换来赵四安心地做他的妻子,没有别的女人,没有打扰。
留恋过各式各样的女人后,还能陪他聊聊天的只有赵一荻。张学良心目中最爱的女人是不是她,很难下定论,最合适他的人却只有赵一荻。从前的女朋友们、原配夫人也都不错,缘分将她们拉进,又离去,陪着这个失意的男人几乎一辈子的,只剩下洗尽铅华后的赵一荻了。
能征善战的大帅府里,女人们一样是出将入相的底气。
于凤至同意离婚,既非张的信仰问题也非感动他们相伴相守的二十多年,更不是扯淡的“姐妹情深”。她强调从未主动提出过离婚,这是对政治的让步。于凤至打电话给张学良,张说:“我们永远是我们,这事由你决定如何应付,我还是每天唱《四郎探母》。”
女人间再如何上演“宫心计”都比不上男人的一句否定,男人冠冕堂皇地说不忍心伤害,实则这场“后宫大戏”愈演愈烈对他无害,再忧郁的男人也知道心里爱的是谁。
张和于凤至结婚是旧式的包办婚姻,对老帅他不能违逆,他从小就知道父亲对自己意味着什么。他提到父亲张作霖时说:“我姐姐跟我第五个母亲不大和睦。她写了一封信给我父亲,诉说我家里的种种不公,我父亲看了又生气又难过,便把我找去了,拿信给我看。他说,好吧,我待你们姐弟三人不公平,那给你们几个钱,你们自己去过吧,咱们也不用见面了!我说,爸爸,你生什么气呢,你着什么急呢?她是个女儿,过几年要出嫁了,她不是我们张家的人。你要看我呀,我是你儿子。你有事你不靠我?你管那些干什么?别理她得了,过两年她不得走啊,你生什么气呀?有事情你可以都跟我说,我都是十五六岁了。那时我差不多16岁,我父亲就觉得我很奇怪,看我这个人很怪。”
15岁时少帅听从父亲的安排娶了18岁的于凤至。这些女朋友中,究竟哪个分量最重些,少帅自己恐怕也答不上来,就像他自己说的,他是上战场的人,打起仗来,真不知道谁能回来谁回不来。
正因如此,在感情上张是随遇而安的。
于凤至对他放纵,也事出有因。张学良后来回忆说:“我跟我太太(于凤至)说,你嫁错了人,你是贤妻良母呀,可是张学良不要这个贤妻良母。她对我很好啊,怎么好?你们大家大概都不知道,我太太生我的第四个孩子的时候,就得了很重的病,差不多是不治之症。于是,我岳母和我母亲她们就商量,我太太有一个侄女,就要我娶她这个侄女,以便给她照料她的孩子。
“这我就反对,我跟她们说,她现在病这么重,真要我娶她的侄女,那我不就是这边结婚,那边催她死吗?我说,这样,我答应你们,如果她真的死了,我一定娶她侄女,你当面告诉她,她自己要愿意,愿意她侄女将来给她带孩子,管着孩子。
“她后来病就好了,没死。那么她就为这件事情很感动,所以对我也就很放纵,就不管我了,拈花惹草的。她也知道我和她不大合适。”
相比之下,赵四与少帅之间的感情纯粹些,她被那个大家庭排斥在外,爱情是唯一能支撑她走下去的。要不是赵父当初决绝,也许在最初与原配“较劲”时赵四已受尽委屈回家了。
从于凤至去美国治病,一直到两人离婚,中间有二十多年的时间,要能离掉,不至于拖这么久,当初说的约法三章,在这个天翻地覆的时代早就事过境迁了。一个重要原因是当时刊登在台湾《希望》杂志在创刊号上刊载一篇惊世之作,题为《西安事变忏悔录》,作者正是敏感人物张学良。他在于凤至去美国时说,只要蒋中正在世,他就绝对不会有出头之日。而他只要有一口气,也绝对不可能“认罪”。
一篇原本是以长信方式记述的回忆性文章,张学良在老蒋的要求下不得不写,在发表时被冠上“忏悔录”三字。这让不明真相的于凤至感到老蒋要动手了,她在美国掀起一波“为夫叫屈”的传媒大战,《洛杉矶太阳报》首先刊发于凤至谈话,向台发难。于凤至心想台湾顾虑美国的压力,会作出退让,以张学良在西方的政治影响及于凤至借“伪造”《忏悔录》一事在国会参众议员和司法界上层人士中的奔走,这恰恰犯了老蒋的忌讳。蒋中正忌讳的是张学良的夫人和孩子,他早晚会去美国,并回到大陆。
离婚除了政治上的因素,还有信仰上的因素。在宋美龄的影响下,张学良改信基督教,依照教规,教徒在受洗礼时不能有两位妻子,这迫使张必须作出选择。
如果不是“外因”,少帅也许一辈子都不会作出这个选择。一个是少年夫妻,纵然没有很深的感情,两人毕竟在一起经历过了那么多紧要关头;另一个是最贴心的“女秘书”,陪伴他二十多年囚禁生涯的女人。
“三角恋”的主角都已两鬓花白了,赵四从16岁的小姑娘,也已经成半百的妇人了。他们三人还有多少时间能维持在这种状况中?两个女人谁都不幸福,赢得婚姻、名分的人没有爱情,陪伴最爱一生的人永远是女秘书。
1964年7月4日,台北市北投温泉风景区的一个教堂里有一对华发染鬓的新人,张学良和赵一荻。此时,他们已与世隔绝28年,张学良64岁,赵一荻51岁。
于凤至无论是出于妥协还是成全,她最大的不幸是爱上的人是张学良,她最大的幸运是爱上了张学良还嫁给了他。她一次就用光一生的好运气和坏运气。
前来参加婚礼的12位在中国历史上都是声名显赫的大人物,如政界的张群、艺术界的张大千、国策顾问何世礼、蒋夫人宋美龄及几位外籍友人。
七十二年的美丽与哀愁——梨花海棠相伴老
1975年春天,蒋介石在台病逝。
这时,一个远在大洋彼岸的女人伺机而动,在美定居的蒋士云通过张学良五弟张学森的转达,在蒋经国的允许下,她悄然飞回台湾。
早在西安事变初,蒋士云已通过各种关系去见张学良,当时她嫁给了中国银行创始人贝祖贻,22岁的她成了贝聿铭的继母。通过丈夫贝祖贻,她弄到一张南京军事法庭审判张学良的旁听券,审判时蒋士云一直坐在张学良后面,他离开法庭时,两人驻足凝望,惊鸿一瞥胜过千言万语。
这一幕,是两位四小姐第一次正面交锋,在之后半个多世纪里都耿耿于怀。
蒋士云从秘密渠道获悉因西安事变被囚于奉化雪窦山的张学良,在贝祖贻的协助之下,得到了军统特务戴笠的同意,她见到了少帅。面对这段记忆,她说:“我跟戴雨农(戴笠)也很熟,一切都是他安排的,包括去看他时的飞机和轿车,由于有戴雨农关照,见面还是很顺利的。当然那时他很不自由,我觉得他心情并不快活,当天我就离开奉化回上海了。”
1979年后,蒋士云从美国飞去了中国台湾,她说:从奉化见面以后在大陆再也没有见到他,再相见就是在台湾了。当时他已搬到北投,他的家我去过,但见面时是在饭馆。那次见面时,因为蒋经国对他不错,所以没有通过有关部门。但我知道他并不完全自由,有人跟着他。那次他坐了一辆车,后面跟着一辆车。在饭馆吃饭以后,我就去了他家中。
当时赵四正在美国看望孩子,这段“故事”作为妻子的赵四虽没表态,但任何女人即便到了两鬓染霜,也不可能不吃醋。
这时,双方都已过花甲之年,是儿孙成群的祖父母。贝祖贻于1982年病逝,当他看到妻子蒋士云不远千里去看望旧爱的报道,会作何感想?
1991年3月,张学良刚到旧金山,就对身边的人说:“我想一个人到纽约去会会朋友,而且还是个女朋友!”我猜应该是他的恩人蒋夫人,但当时宋美龄恰好回了台湾。
只有赵一荻知道,少帅曾说过:“于凤至是最好的夫人,赵一荻是最患难的妻子,贝太太是最可爱的女友,我的最爱在纽约。”
陪伴了有一辈子的男人,说了这话,赵四依然沉住气。少帅的纽约行,成就了一段“黄昏恋”。
纽约行,蒋为张做了周详的日程安排,不仅对年轻人来说很是个体力活,以少帅当时90岁的高龄,不仅让人揣测蒋士云在打什么算盘。张在纽约的三个多月,一直住在贝太太家,行程:
4月7日,在纽约的播恩堂,参加了华人教会举行的主日礼拜;
4月8日,会见哥伦比亚大学中文系研究生;
5月3日,接受纽约《世界日报》记者采访;
5月11日,接受纽约《美国之音》记者采访;
5月27日,唐德刚以聚餐的名义,表达了祝寿的意愿;
5月28日,任纽约东北同乡会会长的徐松林,陪同几位客人拜访;
5月29日,吕正操一行飞抵纽约之后,在贝夫人家中拜会了张学良;
5月29日,在美的东北同乡会及张学良的亲朋好友,为张学良摆下寿宴;
5月30日晚,纽约“华美协进社”在曼哈顿万寿宫,为张学良举办90寿庆;
6月1日,旅美侨界在中国园餐馆为张学良庆贺90岁华诞;
6月3日晚,张学良应邀来到了曼哈顿中国城餐馆,参加晚餐会。
贝太太是个能说会道的人,还带着少帅去大西洋赌钱,他过生日时,她就坐在他身旁,引得众人以为是婚变。
照她自己的话说:“这大概是女人跟女人之间总有看不开的地方,我就没有这种女人气。”她还说,“张学良现在大概要整天坐着了,真没意思。我要是陪着他,不会像赵一荻这样的。”
此时,贝先生已经去世,老来无伴的蒋士云大约更是怀念从前的日子,她极力夸赞于凤至的话中可见她选择了站队。
张学良最后还是跟着赵一荻乖乖回到旧金山定居,经过这段插曲,他和贝太太再不通音信。这件事让蒋士云很感气馁:“他在台湾的时候我还跟他通电话,离开台湾就没有消息了。我打过一两次,打不进去。我知道有人阻拦,他不便跟外界接触,不能往外打电话。他大概觉得不方便,也许不自由。说是为了便于休息,别打扰了,年龄大了。我想打扰不打扰,他自己可以安排。”
很多人适合做女朋友,很多女人被一个男人一辈子爱着,但不见得适合共度一生。
已是张夫人的赵一荻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于凤至用大部分的钱在贝弗利山庄买下两套好莱坞巨星的住宅,其中一套留给张学良回来后居住,她在去世后还留了块空墓给张,自从她来美国就医,直到去世都未再见上一面。
2000年6月22日,赵一荻先一步丈夫而去。
尘埃已然落定,2001年10月15日,阳光、沙滩、清新空气,北陵高尔夫球场边的小路早已阡陌无痕,不会开门、倒车、系鞋带的英俊潇洒的少帅,跟着画报上那个坐在春天里的赵一荻去了另一个世界。
黑白旧照片,昏黄底色,战争、政治、爱情、烽火、囚禁……故事结束了,离开的人带着一抹未尽的笑,奔赴他们的下一个旅程。
“她最关心我,我们两个人最好。”张学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