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一枕荒凉如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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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陈香梅(2)

1948年3月16日出版的《新闻天地》杂志第三十六期报道,已完婚三个月的新人,他们都感到非常幸福,陈将军常对人说:“我数十年来如今才尝到真正的快乐!”

“双陈”夫妇蜜月时窗口拥吻的照片,在战乱纷飞的年代,让精英、准精英又相信了爱情。一个意气风发,一个如花美眷。

“您与陈纳德将军的爱情与婚姻轰动一时,现在还是当年那样不顾一切地爱着将军吗?”多年后有记者问道。

“与陈纳德将军共同生活度过的10年时光,是我一生里面最珍贵的时光,是我与将军深深相爱的10年。到现在,尽管他去世已经很久,但是每一年的军人节,他的幕僚、他的朋友都会来到华盛顿,与我一起到他的坟上去追悼。在他的墓上,我以前种了一颗红豆,现在树已经长得非常高了,红豆相思。”她答道。

1947年冬天,陈香梅第一次见到了蒋中正夫妇,见面之前陈香梅心中有点不高兴,问陈纳德:“你结婚难道还要请求他们的同意?”陈纳德答得也很妙,说:“并不是同意和不同意的问题,他们俩都想见见你。”

这番会面为两家此后半个多世纪的友谊埋下了铺垫。

抗战时,飞虎队总部设在重庆,宋美龄常把陈纳德找去一块打桥牌,陈纳德也常把宋美龄请来,招待她看好莱坞新片。1958年将军临去世前,宋美龄不远万里从中国台北飞到美国看望他,直到10天后他去世。已是美国三星中将的陈纳德,宋美龄一辈子都叫他“上校”,只因陈纳德领导飞虎队时是这个军衔。

20世纪50年代初,刚到台北的双陈夫妇,宋美龄很喜欢他们的两个女儿,认做干女儿,一生没有孩子的宋美龄非常喜欢孩子,逢年过节还送来礼物,即便自己抽不出空也派人送来,尤其两个镌刻“陈美华”“陈美丽”的玲珑图章。两个女儿的名字还是蒋中正取的,也是双陈夫妇的心愿,飞虎队的荣耀与光环之下,陈纳德飞越万里只为与她相见。

20世纪80年代,宋庆龄病危时曾托陈香梅带信给宋美龄,信是由陈香梅的舅父廖承志代笔,可见两家的交情之深。

陈香梅忆起宋美龄时说:“宋美龄确是才貌双全的美人,而且智慧甚高。她穿标准的高领旗袍,长及足。旗袍的纽扣多是翡翠和珍珠镶配的,名贵高雅,别有韵味。初见面时她拉着我的手用英语和我交谈。后来我发现她讲的国语都是上海口音,有时常用几句英文。和她接近的人大致可归纳为两种:一是会说上海话的,一是会说英语的。”

当有人问:“离开大陆这么多年,她对上海,还有眷恋之情?”

陈香梅答道:“怎么会没有呀,她是地地道道的上海人,上海镌刻着她的花样年华。多少事,自难忘,美龄人在异乡,却把对上海的满腔乡情,都糅进了她那流利的上海话里,直到晚年,只要一遇到上海人,她开口还是说‘阿拉’。”

华裔女孩的白宫之路

“八年抗战,我和其他流亡学生没两样,是逃难兼读书。先从北京逃难到香港。在香港读完了小学和中学。珍珠港事变,日本发动对美战争,同时又进攻英属香港。1941年12月8日(星期一)的早上,日机群来攻,先炸九龙启德机场,炮声隆隆。我们刚刚要去教室上课,听见炮声还以为英军又在演习。但不到数分钟,电台广播要大家入防空洞(根本没有防空洞),并正式宣布战事开始了。”

沧海桑田后,她仍然清楚地记得。

14岁时,她在香港医院陪伴母亲,是母女俩相处最久的一段时间。廖香词娴雅、雍容,她总是忙于购物、宴会,孩子们甚少见到母亲在侧。

人生三大悲:幼年丧母、中年丧偶、晚年丧子。14岁时已遭受的,33岁的少妇眼睁睁地看着她心目中最刚毅倔强的男人一寸寸死去,如同天神般轰然倒下。

生命有时,终有时。

自古名将如红颜,不许人间见白头。

相伴10年的丈夫,她心中最接近完美的男人,正被无形的杀手剔尽,黑发如秋后的荒野,稀薄而苍白,衰老和死亡镌刻在脸上,每寸肌肉都失去了活的机体。

在“密芝那像个罐头”里,他描述云浓雨密下,负伤将士的担架不断扛来。一队美国兵却依旧英雄气概地站着,一动也不动。对于这群美国兵的感怀,黄仁宇保留了四十多年,在《黄河青山》中作出表白:“倾盆大雨无情地下着,这些士兵肩荷着卡宾枪,显然在等候出发的命令,全都站着不动,不发一语。我能说什么呢?要我说他们英气勃勃地站着,坚忍不拔,昂然挺立,决心承担战争的重任,忍受恶劣天气的折磨?他们的眼圈和无动于衷的表情都让我别有所感。下雨会让他们想家吗?想到9000英里之外的家乡?”

1944年5月26日,在密芝那目睹这一场景的几天后,黄仁宇的右大腿在一场战斗中被三八式步枪击中贯穿倒地,所幸未伤及骨头。“我一生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天。”黄仁宇这么说。

陈纳德也曾是这群美国兵中的一员,一身英雄气概地从天而降。

现在他睡了,每隔一小时注射止痛药,他从不表露痛苦的神色。

雕刻进骨髓的坚毅,皱纹如枯败的峡谷沟壑,唯有妻子知道丈夫的不服输。

生命中架着一台看不见的终端机,迟早骤然而止,叫人猝不及防。

谁都要终结。

10年生死,经过战争的洗礼,将军也要拜会他的“终结者”了。

她知道病魔纠缠、死神召唤他,已经3年了。

陈香梅想起了一段往事,1955年在台北圆山饭店举办的一次茶会上,她伴着丈夫陈纳德,这是他们在公众场合最匹配的位置,家里是她说了算。几个台北的大学生很激动地向他们走来,手中是摊开的笔记本和笔,请将军题词、留言,仰慕者的标准姿势。可正当将军要站起来时,年轻人却涌向陈香梅,他们读了她撰写的《寸草心》,想让她签名,一瞬间,百感交集。

她不单单只是陈纳德夫人,她还是女作家陈香梅。

陈纳德病倒后,曾深情地对她说:“做你自己喜欢做的事吧。”他洞悉她的挚爱所在。在丈夫的病榻旁,她完成了长篇小说《谜》。

人生就是个谜。

《谜》展现的就是连环套式的错爱错缘。26岁的布爱龄小姐出身于一个钢铁公司老板的家庭,她是总工程师秦俊的未婚妻,她总觉得与父亲所器重的工程师秦俊爱情过于平淡,在一次旅行中,盲目痴迷地爱上了魏森。与魏森结婚后,方知魏森仍疯狂地爱着亡妻黛斯,魏森之妻黛斯数年前病故了。在和魏森交往的日子,爱龄发现魏森是个有双重性格的人,很难捉摸他的喜怒哀乐。黛斯原是彼得的未婚妻,彼得出于报复,变态地折磨布爱龄,使布爱龄濒临绝境,最后,幸亏医生魏克拯救了布爱龄。爱神是视力很差的光腚娃娃,为了爱而爱的是神,为了被爱而爱的是人。

《追逸曲》是一封封也许永远也寄不出去的信,是一出断肠的婚外恋。一个没有爱情的少妇,追思着远方的情人。优美细腻的文笔,随手拈来的古典诗词,行云流水,如泣如诉,正是作者少女时就最拿手的情书再现。少妇进入中年,只需要一种心灵的恬静、一种忠诚的怜爱,由此获得大解脱,一切都是永恒,一切都是神圣。

《异乡人》是个短篇,讲述抗战时期昆明的岁月,美国飞行员比利爱上了良家女子小碧,两人海誓山盟,缔结婚约。两年后战争结束,比利回到美国,了断姻缘。小碧悄悄生下了他们的女儿,独吞苦果,三年后女孩夭折,小碧病危。比利接到信后速飞中国,无奈佳人已去,唯剩一抔黄土,他拾了一撮泥土,放入袋里。这则很有她自身的影子,也许是她对当初的另一种揣测吧。

丈夫去世前夕,大姐夫妇专程从中国台北飞来帮她,待一切料理完毕,他们回台北,希望香梅同行回家路。父亲陈应荣和继母希望她来旧金山,深感女儿过去的不易和现在的艰辛。三妹是贤妻良母,丈夫方仲民在中国台湾某部任职,常派驻东南亚各国,她跟着丈夫在吉隆坡工作。四妹香兰学数学,在加州发展,丈夫黄威廉博士是工程师,四妹夫妇希望香梅定居加州,彼此好有照应。五妹香竹在休斯敦一家大石油公司担任研究室主任,丈夫彼协在银行界,他们都在休斯敦工作,也向她发出了邀请。小妹香桃刚从加州大学毕业,她跟香梅很亲,她学开汽车,还是陈纳德手把手教的,她正和香港商界的冯公子谈恋爱,他们希望香梅去香港。外公已在将军病重时即1957年去世,外婆仍在香港。

阿林顿国家公墓是世界上最大的公墓之一,只限于美国军人及军人直系家属在此安葬。将亡夫安葬于此,是她的主张。陈纳德的家人曾坚决要将他葬回到家乡的家族墓群中,她不答应,她以为,他不只属于家乡,而是属于美国,还有中国。

她一概没有接受,无论是娘家人对她以后生活的安排,还是陈纳德家族的提议。

她自信,她能把握住自己。

她选择了华盛顿。

陈香梅两手空空,一无所有。没背景、权势、钱财,青春也所剩无多,她还有双不满10岁的女儿和陈纳德遗孀的称谓。

将军一去世,退休金停发,她只领到300美元的丧葬费。将军的遗产和保险金并不多,分遗产的人则很多,她大约只能分到5万美金,产业已被冻结,5年后才能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