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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蛐蛐

天才麻麻亮,蛐蛐就噤喉了。我的一条伸在桌底下的腿却吸引了一只贪婪的蚊子,它不吱声叮在皮肤上,却没逃过应有的厄运,被我发现并处决了。渐渐地,我的窗上抹上了一层晨曦,这是秋天了,很多事被搁下还没做,现在却很想念这些事了,鸟声是那么亲切,尤其是在早晨,凉爽的空气,静逾的天空,人们正在偷眠,生活是多么美好啊,如果时空定格在这一刻,连同我们的思想、计划,就这样站立一小会儿,是不是会把这其间的妙处品喱得更多些呢?

是一只隐身而去的蛐蛐把我从酣睡中唤醒,那时,外面还是黑寂寂的,在远离村庄的地方,竟也闻到了鸡啼、狗吠,这座五层的小楼,仍然算不得城市的部分,它在郊外,还在村庄的边缘地带,那只蛐雄许是从村庄爬过来的。秋风乍起,暑浪便没那种蛮劲儿啦,在秋的面前忽然有些气短,远去的草也许就在立秋的一刻,僵了一下,再也没有理由往上猛蹿了,像一个人进了更年期,忽然有了某种不适。那蛐蛐呢,尝了一夏的豆叶汁,正肠肥脑满,想寻个去处,它是厌恶乡村了吗?在草丛和豆叶缝里度过的那一成不变的日子,以及躲在阴暗的墙根下孤独清唱的夜晚,忽然因秋风的到来而变得不合时宜了么?总之,它在那儿待不住了,就悄悄地来到郊外的一幢高楼下重新改变生活了?可这是什么样的生存呢,在厨房里,谁也不知道它是怎么爬进来的,密封的阳台,连蚊子也休想钻进来的纱窗,除了下水道的孔,又如何能入?但它确实是进来了,让孩子的惊奇声兴奋而夸张:“蛐蛐——蛐蛐——!”满屋子的草汁的气息。这是在晚上,点键发现的重大新闻事件,后来,一家入便安然地点了灯,再后来,窗外也没有了灯光,一座城市进入安眠的休整期。

来时仍是一个谍叙的肿界。若不是蛐蛐旁若无人地叫唤,我几乎再也记不起家里曾来过这样的客人。久违了的乡村生活似乎离我更远些,许是离得稍远些我才留心这种生物的状态吧。它为什么在明亮的地方不叫唤,在人声嘈杂时不叫唤,而偏爱在夜深人静时放出歌喉,一诉衷肠?是因为胆怯,害羞,还是怕招来祸端?黑暗是它的庇护神,正因为了有夜深入的黑暗,才赢得了在黑暗中无拘无束的自由——爱唱什么就唱什么,想怎么叫唤就怎么叫唤,请允许我猜测,它是在哭泣呢,还是在愤怒地诅咒?谢11%蛐蛐的语言我无法直译,我才无法破译它的心灵密码?它是一只迷途的織蛐?因为心比天高,才贸然撞入了这座城市?可是它在此找不到同伴,也找不到归宿,但它同样能找到隐蔽的场所,它太善于隐蔽了,这个乡间的隐士,终年的乡间生活使它一定明白了许多道理,然使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它为什么要从熟悉的生活里逃离出来,难道它也有种种族可能被灭绝的危机感?这是一只多么令人肃然起敬的蛐蛐啊,如果是这样,它一定是所有蛐中最优秀的一个,它知道了怎样才能进化,而不这样就将退化,消亡。

躲在厨房里的蛐躺果真这样吗?它是知趣的,像村庄里那些淳朴的乡亲,温顺,谦卑,却心里事事透亮。只是因为地位不同罢了,这是他们领悟生活的最实际的地方。他们的秉性颇类似如蛐蛐,一有风吹草动便不吱声,这样的静往往使观察者容易丧失判断力和一种警惕,以为他们是数量众多却能量低下的弱小者。当一只蛐蛐找到我的家,难免让我产生一种战栗,它认得我是来自乡村的人!它是来攀亲戚呢,还是要追问我什么时候回乡,它的声音断断续续,夜里,我听着似懂非懂,正像人的语言,尽管是一个词或一个音节,总难免发生歧义,有歧义就有误会,有误会就生出隔膜,有了隔膜,就是说出一样的话,心仍在两个世界里猜忌。但是,我相信这只贸然闯进来的蛐蛐,是善意的,它需要交流,想看到更远的世界,它虽无火车、飞机、飞船可乘,但这不是它的悲哀,它的能耐是使你回到纯真回到宁静,有一种绿色芬芳的气息。

我有时这样妄加猜想:假若蛐也很苦闷呢,难道天底下就没有一只蛐蛐是苦闷的吗?祖祖辈辈都生活在田园里,与村鸡、猫、狗为伍,但还要避开它们,就只好夜出昼伏,阴暗、潮湿,一眼土穴安身立命,与蚁、蚯蚓、金龟子的关系更近,乡村里的歌手,在以为最安全的时刻孤芳自赏,歌吟,除了好奇的顽童在草棵里寻觅它的踪影外,其余的人都各忙各的,它的唱,也不能让更多的人聊感欣慰,意趣只被几个闲愁的诗人捕捉到了,在诗文中留存下来,算作为乡间的蚰蛐树碑立传,成为人们在感情世界取暖心灵而无需花费一文本钱的宠物。

它在黑暗中歌唱,或者哭泣?我诚实的蛐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