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周宏旨的故事从我们八岁就开始了,那年厂里把他爸爸和我爸爸调到了一个车间,我们也就般到了一个家属院里,小时候我妈就老跟周宏旨的妈妈说,我拿女儿跟你换儿子,所以从小我就是周宏旨的小媳妇,他处处疼着我,哄着我,让着我,宠着我,把我当宝贝一样宝贝着。
家属院后面的巷弄里有个绕棉花糖的老婆婆,那时候我还没有那台绕棉花糖的机器高呢,老是踮着脚在那里等棉花糖,而周宏旨那时候还没有我高,只能踮着脚拽我的衣角。到我们17岁的时候,周宏旨已经长成一个标准的帅哥了,倒三角形的体型,修长的腿,脸长得特有轮廓,眼睛大大的,睫毛长长的,鼻子高高的,嘴巴小小的,俊俏得跟女孩子似的。而我,还是小时候的样子,眼睛细细的,鼻子上有星星点点的小雀瘢,个子也没有长,矮矮胖胖的。
那一年,我们一起考上了师范学校,有一次上试教课的时候,老师让我讲解一条题目,我站在讲台上说,“我的底面半径是20CM,我的高是50CM,那么我……”下面有男生说“是饭桶……”班里的同学哄地全笑起来,只有我和周宏旨沉默着,我就杵在讲台上看着他,咬着嘴唇,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他也看着我,然后突然唰地站起来,冲到后排,对着那个男生的脸就是一拳……
因为这件事,校务处给了周宏旨一个警告处分,处分通知就贴在教务处门口的橱窗里,旁边还贴着周宏旨的相片,放学的时候,一大堆女生围着看,但我相信,大部分女生是去看相片,而不是看处分通知的。那张相片是周宏旨去年参加校迎新联谊会的时候拍的,他意气风发地站在主席台上代表学生会欢迎新生人学,就是这样一个春风得意的人,却为了我挨处分,我觉得特别感动!
处分通知贴出去的第三天早上,学校就出了一件事儿,教务处的橱窗玻璃被人砸碎了,通知还贴得好好的,可是旁边的照片却不翼而飞。学校很快就查到了偷照片的人,是03级的新生王晚,因为她的左手手指缠着厚厚的纱布,她是用外套裹着拳头砸碎玻璃的。于是,在周宏旨的处分通知旁边便又多了一张处分通知,只是没有贴王晚的照片,估计是校方怕有男生也来偷她的照片吧,因为王晚长得特好看,小小巧巧的,一笑一口白牙,两个酒窝,可爱得不行。
这件事之后,全校都知道了王晚喜欢周宏旨,而我只能装作不知道,我老是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难过,因为连我自己都觉得,周宏旨和王晚站在一起,便是风景。那以后,我老是躲着周宏旨,放学也不等他一起回家,他也觉察到了,上课的时候总是朝我这边看,我不敢看他,因为我觉得他的眼神特别深遂,里面有浓得化不开的忧伤。
一天晚上下晚自习的时候,周宏旨把我堵在家属院后面卖棉花糖的巷弄里,他就站在昏黄的路灯下面看着我,眼睛里亮晶晶的。他说,姜绚,你为什么躲着我?我不说话,眼泪吧嗒吧嗒地掉,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我只是看见他眼睛里亮晶晶的,心里就特别难过。他看见我哭,赶忙跑过来,手足无措地不知如何是好,从小到大他一直这样,我一哭,他就慌了。
我们沿着巷弄一直朝前走,路过小火锅店的时候,他说,今天我生日,我请你吃饭吧?我说去你的,你的生日不是农历3月28吗?他又笑笑地说,为了感谢你还记得我的生日,我请你吃饭吧?
我们选了靠角落的一个位置,吃到一半的时候,他突然又问我,姜绚,你为什么躲着我?火锅特别辣,我就不停的揉眼睛,揉眼睛,因为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他又说,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心底突然就疼了一下,我说,我们分开吧!他就不说话了,锅里咕噜咕噜地冒泡,却没有谁去涮菜,我隔着热腾腾的雾气看他的脸,突然就觉得那么遥远。
我们就这样一直坐到快打烊,他突然从盘子里拿起一只鸡蛋对我说,姜绚,如果你能把这只鸡蛋立在桌子上,我们就分开,如果我能把这只鸡蛋立在桌子上,那我们就一直一直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好吗?我把鸡蛋握在手里半天,就是不敢往桌子上立,我明明知道鸡蛋是不可能立得住的,可我还是害怕,害怕天意。周宏旨从我手里把鸡蛋拿过去,往桌上一放,鸡蛋便立在那里,我奇怪地掀起桌布,是一枚18K的戒指,嵌着晶亮的水钻,周宏旨拿起来帮我戴上,来不及拒绝,火锅店的老板便催我们快点走,要打烊了。
王晚还是一直喜欢着周宏旨,周宏旨不想接她电话,骗她手机没钱了,第二天手机里便多了几百块钱话费。她给周宏旨送电影票,周宏旨说对不起,我不喜欢单独和女孩子出去,第二天王晚再送票来的时候,就是40多张,全班都请了,周宏旨感冒的时候,她每天在他课桌抽屉里放感冒药,一次三片,一天三次,连我都被感动了。
可是周宏旨还是像从前一样处处疼着我,哄着我,让着我,宠着我,把我当宝贝一样宝贝着。我就觉得自己是个特别幸福的小胖子,班上的女生都说我受了爱情的滋润,连脸上的雀瘢都变得特别璀灿,跟北极星似的。
可就是这样简单而快乐的日子,有一天,突然就全没了。那天是星期天,我去男生宿舍找周宏旨,走到民生路的十字路口时,我看见周宏旨了,还有王晚,她从背后抱着他,把脸贴在他的肩上,周宏旨就那样站着,仰头看天,泪水爬满他青春的脸庞……
那以后我就故意躲着他,有好几次,远远地看见他,我便掉头就跑。一天晚上下晚自习的时候,周宏旨又把我堵在家属院后面卖棉花糖的巷弄里,他说,姜绚,我们去看场电影吧,好聚好散!那天放的片子是《唐伯虎点秋香》,我们就拼命的笑,拼命的笑,一直到散场,我们吃过东西往家走的路上,我还在笑。周宏旨问我,有那么好笑吗?我说那个如花,那个如花太搞笑了……我就这样一直笑到家,一打开门,我就坐在地板上,眼泪哗哗地流。
第二天,周宏旨就恋爱了,不是王晚,是音师班的一个女生,喜欢他很久了。那个女生很不好看,长得就像《唐伯虎点秋香》里面的如花,他说是为了纪念我们好心分手。
再后来,有一天早上,王晚突然在操场上找到我。她说,我是真的喜欢周宏旨。我说,我也是真的喜欢他。然后她就哭了,她说,那天在街角,我问周宏旨,如果没有你,他会不会喜欢我。他流着泪,不肯说话。我便知道了,是相逢恨晚,这是我第一次喜欢一个人,错的时间遇见对的人。她说完就走了,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教学楼的转角,那么落寞。眼泪就再止不住了,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离开周宏旨,可是我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他泪流满面地站在十字路口……
我们分手后的冬天,家属院后面那个绕棉花糖的老婆婆去世了,灵堂就搭在巷弄里,放学的时候,我绕过去,远远地看见周宏旨站在那里,他还是从前的样子,只是身边的女孩子又换了,那个女孩子烫着爆炸头,头发染成银白色的,远远看去,像是顶了一团棉花糖。我不知道周宏旨把女朋友换成现在这个银白色的爆炸头,是不是想要纪念绕棉花糖的那个老婆婆。
周宏旨走了之后,我在他站的那个地方站了很久,那台绕棉花糖的破机器还在墙角,我想起我和周宏旨认识的时候,我还没有那台机器高呢,老是踮着脚在那里等棉花糖,而周宏旨那时候还没有我高,只能踮着脚拽我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