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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社会大观(10)

牛小扣急急忙忙来到村民委员会,向村民委主任说明来意。主任吸了一口牛小扣递给的香烟,眯缝着双眼,爱理不理。过了一会儿,他朝里间屋里喊道:李会计,你把账本翻开看看,牛小扣家欠我们多少往来?里间的李会计立马拿出两本账册,不紧不慢地翻着。他的右手在那把算盘上拨动了几下,回话说:860元。牛小扣一听,全身哆嗦了一下,忙说:我哪差这么多钱?村主任说:李会计,你报给他听听。那边李会计就一五一十地说道:修路费250元,建桥费230元,建校费200元,防洪费100元,生猪屠宰税50元,还有……这一笔笔的全记着呢,不会错。村主任说:牛小扣,你听清楚了吧?牛小扣苦着脸无可奈何地说:主任,我娘刚死,用了一个大窟窿,拖了一屁股的债,哪有钱还往来?我不赖账,等稻子一收上来了,我就全部还清。

主任冷笑着说:牛小扣,你别耍滑头,以前跟你收费,你总是找出各种理由,推三托四,这回对不起了,你不还钱,就别想开到证明。

牛小扣听罢,双膝朝下一跪,哭诉道:主任,我实在没钱,我娘的尸体还搁在火葬场,求求你高抬贵手。

主任说:起来!起来!这样吧,我同情你的难处,你先交一半,否则,可别怪我这人不讲情面。

牛小扣知道再讲下去也是白搭,就站起身来,急忙跑回家,他向左右邻居诉说了苦情,磕头作揖,又借了五百元,再次来到村委会,交了430元给李会计。李会计收了钱,给他开了一张收据,可他并没有立即开出死亡证明。牛小扣不知是啥原因,声音颤抖地喊了声李会计。李会计说:你先别急,还有一笔账得算一算。一听说还有账算,牛小扣打了一个寒噤,还没有来得及开口,会计就说:你娘今年的人头费30元,办证手续费20元。

牛小扣听罢,连忙分辩道:我娘已经死了,还交什么人头费?

会计说:不错,你娘是死了,可是,牛小扣,现在是几月份啦?大半年都下来了,要是你娘在年头上死,这30元一分也不要你交,谁让你娘死得这么迟?

牛小扣知道会计嘴大,自己嘴小,就又从衣袋里取出50元给会计。会计这才给他娘开了死亡证明。牛小扣颤颤巍巍地接过娘的死亡证明,想到娘的尸体还搁在拖拉机中,停在火葬场等待火化的悲惨情景,心里一酸,忍不住泪雨滂沱。

缝山针

非鱼

年又春是某局的助理调研员,也是个业余画家,他的写意山水在省里小有名气。

局里开党委会研究驻村扶贫工作,说市里要求必须有一名副县级干部带队,在扶贫村帮扶一年,尽快帮村民走上致富路。年又春一听说是高阳村,忙说,我去。

高阳村年又春去过。几年前他出去写生,骑一辆自行车三转两转到了一个小山村。当时正是槐花飘香的时候,漫山遍野雪白的云朵起伏着,甜腻腻的香味让年又春陶醉了。他躺在树下睡了一觉,然后支起画架,画了两幅《听槐》。临走的时候,年又春问一个放羊孩子,那孩子吸溜着鼻涕告诉他:这是高阳村。

正月十五没过,年又春就带着被褥、军大衣、煤气灶、米面油盐和两名驻村队员来到高阳村。村民们敲锣打鼓欢迎他们的到来,年又春看到寒风里热气腾腾的欢迎队伍,心一颤:一定要尽自己最大努力,帮百姓致富。

年又春从局里要来一部分扶贫资金,又借助各种关系拉来十来万赞助款,修公路、架电话线、建蓄水池。一项项帮扶工程建成了,村民脸上有笑容了,村委开会也开到他们宿舍去了,大事小事都要跟他们商量商量。

秋天到来时,山上的柿子树挂起了火红的小灯笼,年又春站在山顶上,深深呼吸着山风带来的果实成熟的香味,他又一次醉了,久违的情绪在胸膛里鼓胀。

下山的时候,年又春看见瘦瘦的高小根背了一大筐煤,他早听说高阳山上有煤,可一直没顾上详细问。他叫住高小根,要看看他筐里的煤。高小根说这煤是无烟煤,好烧。山上不少,也不深,有时候找准了几镢头下去就能看到黑煤。

年又春一听立即兴奋了。这么好的资源,村里怎么就不知道开发呢?要开发出来,村民不早富了,还用他们来扶贫?年又春一回村就把村委会主任叫来,问他煤的事。主任说早就想开发,但村里没钱,投资不起。找市煤炭局的一个技术员来看过,他说都是“鸡窝矿”。年又春问他啥叫“鸡窝矿”,主任说就是矿床太小,一小片一小片,跟鸡窝一样。年又春一听沉下脸,“鸡窝矿”也是矿啊,怎么着也能给老百姓带来财富不是。村主任一听忙点头说,是,是,是。

于是,高阳村的煤矿开挖了。没钱,招外地的人来投资,村委会账上的钱慢慢多了,村民下窑挖煤,每天也可以挣几十块钱。高阳村热闹起来了,轰隆隆的汽车、拖拉机从年又春帮忙铺设的公路上开进来又开出去,一车车煤挖出来又拉走,换成了钱。第二年春天到来时,一些村民家里开始准备盖新房,谁见了年又春都双手拉着他说感谢啊,感谢你。

年又春是喝完高小根的喜酒才离开高阳村的。高小根在矿上挣了钱,买了辆三轮摩托,还从山外娶回一个漂亮媳妇儿。年又春借着酒劲儿说:新娘子长得好看,回头给我当模特儿。高小根乐得直搓手,不停地说:喝酒,喝酒。

年又春的扶贫工作结束了,在全市召开的表彰会上,年又春做典型发言,他声情并茂,会场上好多人都在悄悄擦眼泪。

年又春一年多后翻看他的获奖作品《听槐》时想起了高阳村,他对高阳村的深厚情感被一下勾了起来。

到高阳村去!年又春带上司机立即出发。

暮秋时节,风很劲,一路上枯黄的叶子在车前翻卷飞舞,车轮带起的小石子儿敲打着车窗车门,发出清脆的响声。

停,快停下。年又春看见高小根了。司机停下车,年又春下车叫高小根,高小根迟疑了一下才认出是他,忙过来拉着年又春的手说:年局长来了,大家一直念叨你呢。年又春叫高小根一起坐上车回村。高小根说不了,他得上坟去。年又春忙问:谁不在了?高小根苦笑一下:媳妇儿。八月份下大雨,她从山上下来,一个挖过的废煤矿突然塌了,媳妇儿一下陷了进去,肚子里还有五个月大的孩子。

年又春惊呆了,怎么会这样?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们一起去。年又春和高小根一起慢慢朝山上走,年又春越走越心惊:满目疮痍!他只能用这个词来形容他所看到的。到处是挖过的和正在挖的小煤窑洞,废弃的煤矸石。曾经茂密的树林,现在不剩几棵树了,孤单地守着快速苍老的高阳山。

年又春在高小根媳妇儿的坟前跪了下去:都是我的错。

高小根忙拉起年又春:年局长,你是我们的致富大救星,是她命不好,赶上了,怎么能赖你呢?

年又春没有勇气走进高阳村,他匆忙赶了回去。

三个月后,市里禁止小煤窑开采的通知下来了,一件由年又春设计的巨型雕塑也从省城运到了市里,又被运到高阳村,是年又春自己掏钱制作的。

那是一根笔直的闪亮的金属大针,足有十来米高,固定在一个底座上,在太阳下发出耀眼的光芒。

年又春给这个雕塑取名字叫:缝山针。

断崖

张晓林

那一年五月,平子灿接到一份差事,给一家制片厂做向导,去深山里一著名的断崖处拍一两个镜头。

一天下午,他们来到了那断崖附近,一个小村子的旁边住了下来。村头上,有一片麦场,上面堆着一垛垛蘑菇似的麦秸,麦秸垛根,几只鸡仔在刨食。见人从旁边走过,它们一点儿都不感到吃惊。

休息了一会儿,导演喊上子灿,去看那处断崖。

那断崖果然鬼斧神工。往边上一站,子灿就觉得头晕。断崖深处,烟雾缭绕,不知深几许。

导演很兴奋。他让子灿明天去村子里想法买一匹马来,不论价钱,马弄来就行。子灿不知道导演为什么要买一匹马。

第二天,太阳出来了,明净灿烂,树木青翠欲滴,杂花吐艳,小鸟在林间歌唱。

子灿走进村子,村人刚吃过早饭,正蹲在街头闲话。见子灿,都热情地围上来。有一老者,还拿出自己的烟叶让子灿吸。

当子灿说明来意,村人都很惊讶:“马,村里有好几匹呢,拉去一匹用就是了,还用掏钱买?”

村人都觉得新鲜。拍电影在深山里还是第一回。

让子灿吸烟的那个老者说:“让客人用,得用全村最好的马!”他就用长烟袋指指旁边的一个精明的小伙子,说:“春生,把客人请到你家里去,叫客人看看你爹那马,中意不中意。”

那真是一匹好马!洁白如雪,浑身没有一根杂毛。看见子灿,它突然尥起蹶子,一个劲儿地蹭缰绳,像要挣脱逃跑一样。

小伙子费了好大劲儿,才把马缰绳解下来。

回到营地,导演就开始训练那匹马。

过几天,一行人就来到断崖上的开阔地。

上山前,导演把看热闹的村里人都挡在了山下。

导演安排妥当,就叫一个特技演员骑到马的背上去,一个人在后面狠抽马的屁股,叫马往断崖处冲……

那匹马很有灵性,冲了几次,都是在离断崖还有几米远的地方,突然停下,拼死抵足,任人一再抽打,硬是不肯向前迈动半步!它还不住地昂首哀鸣,好像在呼唤什么,声音很凄恻。

没办法,导演找来两块黑布,把马的眼睛蒙上了。这时候,那匹马落下了眼泪。泪水浸透了黑布,大粒大粒地滴下来。子灿看到,那泪水竟然是血色的!子灿的心隐隐作痛。

摄镜头时,那马是一半被人驱赶,一半被人合力才推下断崖去的。在那一刹那间,子灿发疯般地冲过去。那马还在半空里挣扎。它的头困难地一伸一伸地拼命往上勾,似乎想跃出崖谷,回到草地上。看得出,那马很痛苦,也很绝望……

不知什么时候,天阴了。村子里的人也走了上来。他们站着,沉默着,没有一个人说话,眼里都带着痛苦的、极为复杂的神情。那个给子灿介绍马的老者,嘴角颤抖着,泪水已落在长长的白胡须上。

财务人员走过来,把一沓钱送给那个精明的小伙子。那个小伙子傻了一般,慢慢把钱接过,呆呆看了一眼,嘴里喃喃两声,手一扬,那沓钱就撒向断崖。那钱在空中飞散开来,很像一片片枯黄而肮脏的树叶……

子灿他们下山时,没见到一个村里人。

不久,子灿在当地日报上看到了一则消息。说有一老农,住闺女家回来,得知曾救过他性命的马被儿子卖与拍电影坠崖而死,当即晕倒,醒来就疯了,后不知所终……

子灿放下报纸,呆了半晌。

后来某一天,子灿看到了当初拍摄的那个镜头。一个骑士,骑匹白色的骏马,在山间小道上狂奔。突然,眼前是一块断崖,骏马收不住脚,嘶鸣着,坠下崖去。骑士身手不凡,一个鹞子翻身,在马腾空之际,滚下马身,保全了性命,慢慢地,下摇,下摇……整个银幕空寂无声……

这个镜头很漫长。随着马的下摇,下摇……子灿的心也悬啊,悬啊……

听说,这部片子被誉为“大片”,接连获得数项大奖。导演也因此获得最佳导演奖。只是颁奖的时候,导演并没有去领奖。

子灿从此怕再看到断崖。

枪口

徐光兴

官复原职的N省建材局杨局长和李秘书,走在蒿草丛生、芦荻疏落的湖边。

“烟中列岫青无数,雁背夕阳红欲暮。”西风,秋水,雁阵,衔着落日的远山,交融在一起,更增添打猎者的无限兴趣。

“嘎——”传来一声水禽被惊动的鸣叫。杨局长从李秘书手里接过一支崭新的猎枪,爱抚地摸了一下。它是双筒枪管,枪身瓦蓝锃亮,枪口黑黝黝的,有一股子逼人的寒气。三十多年前他打游击时,也没拿到过这么好的枪。

“吱嘎——嘎呷”,从附近湖面的荷梗残苇中,窜出几只白颈黄蹼、羽毛灰麻麻的水鸭子,在空中扑腾乱飞,惊悸声声。赶着猎狗的捕猎社员,也悄悄地摸到这儿。好几支猎枪的枪口,同时瞄准了这些空中猎物。

“砰——”老杨开枪了。一缕白烟消散,一只水鸭子像断了线的风筝,从半空里坠下。

“打中喽,打中喽!杨局长,你真不愧是当年游击队里的神枪手。”李秘书像个孩子似的跳着嚷着,奔过去捡猎获物。

老杨只是“嘿嘿”笑了几声,拍着枪,连声说:“好枪,好枪!”

他俩朝熄了引擎的黑色小轿车走去。

老杨说:“老王这家伙,介绍的地点还蛮不错呢。”

李秘书试探地凑上前去说:“他是您的老部下嘛。这次他请您投五十吨建材物资给他……”

“你不要为他做说客。不批,半个字也不批;针尖大的洞,也会刮进斗大的风。咱党员干部,那歪门邪道不要搞。”他停了一下,朝烟波迷茫,水天一色的湖面瞧去,“好景致,可惜婷儿没有同来。”

“她今天有更高兴的事儿。”李秘书故作神秘地笑笑,说,“王主任托了文化局的老马,同意把您的女儿调到省实验话剧团工作。”

“嗯?”老杨的眉毛拧了个结。李秘书只当没察觉,坐进轿车,手扶在车门上,仿佛自言自语地说:“就拿这辆车来说吧,也是王主任出力调拨给您的。那回大姐犯病进院,还多亏这辆车接送。”

“该死,早把我当猎物给瞄上了。”他下意识地攥紧枪把想。李秘书一眼溜到枪上,像又想起什么,说:“王主任知道您喜欢打猎,这支猎枪,就是他特意托人专程送到您家的……”

车发动了。老杨陡然一惊,不觉倒抽一口冷气:黑黝黝的双筒枪口,冒着寒气,就像两只黑洞洞的眼睛,死死地瞄准了他……

梦庄

曹多勇

画家来梦庄是缘于一幅名叫《梦庄》的画。这幅画是已故著名画家苏非先生所作。熟悉淮南八公山历史的人都知道苏非是刘安盘踞此地修行炼丹招揽的八公之一。今苏非与古苏非同名,是画家对家乡厚土的一份热爱。苏非早年曾与齐白石、徐悲鸿等大艺术家稀稀松松地交往过。晚年隐居八公山故土。《梦庄》就是苏非晚年于梦庄所画。画面构图简约:一条溪流出山涧泉眼,夺路唱下;几位村姑溪边浣衣,姿态相异,笑声可掬;尔后,这条溪水曲折流溶于一片村庄(村舍用墨最淡,如梦如幻,飘摇虚无)。《梦庄》不是传统国画技法的平面叠加,而是师于西画,呈现大小疏朗的透视感。因而近年被美术界从浩繁画卷里拣出,视其为中西相融相通的经典。一批又一批画家才慕名相继来梦庄,画“梦庄”。但所作均是《梦庄》摹本,没有令人眼热的新意。这似乎也是《梦庄》成为经典的原因之一。

画家沿《梦庄》进梦庄。这山还是青山,这溪还是绿溪,只是不见浣衣的村姑。画家两眼顺溪流去,溪水流进一口池塘,池塘四周嫩绿的稻禾,再过去便是村舍,高楼或平房均为红砖水泥粘结成。耸立房顶的电视天线于风里呜呜摇晃出一片现代气息。画家至村头,被一位装束时髦的女子迎住。这女子笑盈盈地递上一张名片,说我是梦庄旅游公司的副经理,专门负责接待来此画画的画家。画家大惊,说你怎么知道我是来画画的画家呢?这女子笑而不答。画家摸着身后的画具才知道糊涂的原是自己。这女子领画家走进她的办公室,问画家,你需要几名女孩?画家两眼惊恐地瞧这女子,说我要女孩子干什么?这女子仍露出职业笑容,说,你难道不是来画《梦庄》的,不需要洗衣女做模特?画家明白,又不明白,说画洗衣姑娘还要专门找人?这女子两眼反而好奇地紧盯画家,说你不是从世外桃源来的吧,现今的梦庄家家有自来水、有洗衣机,谁还跑到村外的溪水里洗衣服。

雇用洗衣女是按人数、按时间付钱的。画家交付钱,约定妥时辰便离开这女子。这女子笑着,说:明早我保准派梦庄最漂亮的姑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