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来一个!”
“好不好?妙不妙?再来一个要不要啊?!”
“天津的,快快唱,扭扭捏捏为哪样?”
“北京的,快快快!不要躲来不要赖!”
布朗就要问:这是干什么?呃,这样热闹?告诉他这是拉歌。他就要问:对不起,拉歌是什么?为什么要拉歌?最后总算弄明白了:这就好像美国球赛的拉拉队,但又不完全等同于美国的拉拉队,因为他们本人又是演出者……松娇出了一身汗。但他仍半明白半不明白地摊开手:嗯?这也算演出吗?回答说这只是演出的一部分。为什么?为了活跃气氛。他说哦!说还为了消除紧张,因为这些人在得癌症之前大多从没上过舞台。他严肃地点头说,好办法,Great!再告诉他其实更重要的是向公众展示我们老癌的气势。气势,明白吗?就是精神状态,精神状态!这下明白了吧?他站起来鼓掌并大声说,了不起!Wonderful!怎么想出来的?!
当然,他更主要问的是:他们远远地从上海去,从天津去,吃住怎么解决?打破了他们的生活常规,会影响他们的健康吗?除了演出之外还有学术研讨会吗?这种研讨会只是病人出席还是也有医生参加呢?当他得知其中有医生,而且不少时,他问:“都是中医?有西医吗?”
“当然。”
他先是睁大了两眼,接着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我嫉妒他们!”
松娇和先生对视了一眼说:“你不用嫉妒,只要你愿意,你也可以去。”
他说:“谁邀请我?”
松娇说:“我呀!”
“你?”
“我。因为我也是这个 CA俱乐部的理事。”
他重新打量了松娇一眼,撂过这个茬儿,说:“接下去,请!”
松娇又看了先生一眼,笑笑说:“OK!Let"s get it on!”
可还没看一会儿,他又不断地插话,不断地提问,好在阿娇现在已经有了思想准备,比较从容自如了。看到一位唱歌的台湾女士叙述自己时,他可就不是一般的提问了,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时不时地倒带,恨不得每一句都要松娇翻译和讲解。
“她真是从台湾去的?”
“她不是说了吗?”
“对不起,我不是怀疑你,我的意思是,她为什么不在台湾治疗?”
“你听她讲下去呀!她下面会讲到的。”
“哦,对不起,我太急了。”
果然,那位女士就说了:“我从台湾来,我姓席。在我生第三个孩子刚刚满四个月的时候,台湾医生诊断我得了乳腺癌,为了保险起见,我到日本做了手术。”
这点他不追问,显然他认为日本的医疗水平比台湾高。
席女士接着说:“手术后一切正常,回台湾一年后复发,这回我不再去日本了,改到美国治疗,又做了手术和放疗、化疗。”
这里他也不追问,当然他认为美国的医疗水平比日本更高。
“没想到一年后又复发。”席女士说,“台湾医生说,没有大问题,不用再做手术了,愿意的话,做做化疗可以,不做也可以;我先生说既然医生说不做也可以,是不是就不做了吧?何必受那个罪呢?连我看了都怕。我说既然可以不做,我为什么要做?难道我罪还没有受够?于是我每天该干什么干什么:请客、吃饭、打牌、跳舞、上夜总会……开头还没什么,可后来,我看我先生表情怪怪的,慢慢也感到体力一天不如一天,又出现了低烧,我越来越疑惑,问先生,老公哇,你对我说实话,医生要我做治疗介?老公讲,没事做治疗介?我讲,不对吧?我俩公婆多年,你再不对我讲实话别个还会对我讲实话?老公就流下泪来,流泪却不讲话,我就全明白了。我问,扩散佐?老公越发泪落得个快。我问,真没救了?……医生怎讲?……还有几多时间?老公索性大哭了起来。在我一再追问下,他才吞吞吐吐地说,‘半年……一年左右吧……’到这时,我倒心定了下来。痛痛地大哭了一天一夜之后,我对老公讲,这也叫做没办法的事。我,欧洲、美国、日本、东南亚都去玩遍了,就是内地还没去过,我就到内地去玩玩吧……
“一到内地,听说内地有个 CA俱乐部,我想这个世界我玩过大半,什么样的俱乐部差不多都见着啦,这个 CA俱乐部倒要去玩玩啦!”
屏幕上的席女士咯咯地笑起来,屏幕下的布朗先生也摇着头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她竟把 Cancer 俱乐部当成了寻欢作乐的 Club 了吗?哈哈哈……哈哈……”
松娇说:“是的,她当时就是这样说的,反正我也活不了几天了,还有什么是我不敢玩的呢?”
布朗先生这回不笑了,点着头说:“是,这也是我们很多美国人的想法,特别是年轻人。健康一些的,去登山涉水、周游世界;不健康的呢,就寻欢作乐、酗酒、Sex……”
松娇说:“咱们正在找的小安东不就是如此吗?”
布朗点点头,说:“Let"s get it on!”
画面上的席女士笑容满面神采飞扬地讲着,这位席女士个儿不高,由于保养得好,也由于化妆,显得很年轻,年轻而漂亮。特别令布朗注意的是:无论从形体还是从神态,她都丝毫不像个病人。
松娇继续翻译道:“席女士说,我哪里想得到,真是做梦也没有想到啊!原来这个 CA俱乐部不是玩的,而是治疗和康复的。我抱着姑妄试之的态度想,反正日本、美国都治过了,多少有名的专家都认为治不好,就你们?你们这么一个都是病人的穷团体……对不起,我当时就是这么愚蠢。你们还能治病?倒要看看你们怎么治?原来也没啥稀奇,只是吃西药、中药,做气功体操,再加什么‘话疗’。我更不相信了,那么多的癌块,已经扩散到全身了……就这么扭扭、说说就能好?骗人的,肯定是骗人的啦!奇怪的是他们又不问我要钱。”
“免费的吗?”Dr·布朗问。
“收极少的费。因为俱乐部没有其他的经济来源。”松娇解释道。
布朗医生点点头,问:“大概多少?”
阿娇说:“全国标准不一样,从几十到一百多的都有。”
“每天?”
“不,是全部,就是整个疗法教完。”
“的确很少。对不起,我还要问的是:全部要教多少天?”
“各地也不完全一样,一般都是三四个星期。”
布朗扬了扬眉说:“哦?”意思是:教这么多天才收这么一点钱!
“阿娇你还忘了很重要的一点,”先生在一边笑着补充,“你说的几十到一百多元,是指人民币,不是美金。如果用美金换算的话,大约也就十几二十多个美元。”
布朗长长地吹了一声口哨:“这我就不懂了,为什么这样?等于不收费?如果那个什么体育疗法真的有效……叫什么疗法来着?”
“郭林体育抗癌疗法。”
“对,对,郭林体育抗癌疗法。如果它真有效的话……”
“因为教功的辅导员绝大部分是活过来的癌症病人。他们这样做只是希望能救活那些像他们一样的新病友。他们这样做,既是回报社会,也是提高自己生活的质量。”
“令人钦佩,特别是对于癌症病人来说。无论这疗法是否有效。”
“我们还往下看吗?”松娇忍住笑很委婉地说道。
“往下看,当然,往下看。”
往下可就看不得了!因为屏幕上的席女士哭起来了,她这一哭不要紧,她脸上的妆可就红红绿绿地流了一脸,偏她还不住地用手去抹,越抹越花,可这会儿好像谁也没注意这个,只竖着耳朵听她说什么,幸亏摄影师好心,急急地把镜头拉得很远,光远远地留了个人影儿,只听这位席女士抽抽噎噎地说:
“我当时那么狂妄,可俱乐部的女士先生们却都对我那么好。他们帮我制订治疗方案,带我选择最适合我的中医,陪我去看病,每天一招一式地教我练;我懒散惯了,他们监督我;我吃不了苦不肯练了,他们说服我;我有一点点进步,他们鼓励我……我的兄弟姐妹对我,也没这么好呀!”她咧着嘴大声地哭起来,“就这么拉着、扯着,哄着、教着,我的体力越来越好,每天练五六个小时不但不觉得累了,吃过晚饭不练功的时候,我还上街去 shopping,给我老公和孩子买东西……”席女士又笑了起来。
布朗先生也摇着头笑。女人啊女人,作为一个医生,他太了解这些女人了,有什么时间她们不去 shopping 的呢?只要她们还有一口气……
“三个月后去复查,”席女士兴致勃勃地往下说,“肿块缩小的缩小,变软的变软……我立即打电话给我老公,叫他快快来大陆,我们抱头痛哭啊!完了他就要摆酒席请客,可没一个人肯来,他们说,为什么?我们只不过做了我们该做的。柴老师对我说,不要得意忘形,癌症凶恶得很,我这只不过是万里长、长……”
站在她身后的病友忙上前替她说道:“万里长征的第一步。”
席女士这会儿也不哭了,大笑起来说:“我这个人笨得很啦,新词更是很难会的啦!可是我新医学理念学会了,因为这是救命的本事,要拼命学啦!……半年后再查,肿块大半消失,十三个月时,全部消失,全部消失啦!现在已经是一年半了,没有复发,没有复发呀!”
她朗声大笑,可带子上看见的只是她张着大嘴,听不见声音,因为掌声实在是太响了,掌声像暴风雨一样地无止无休,中间还夹杂着兴奋得不能自已的观众的欢呼声,病友和家属们的呜咽声、抽泣声……只见她高高举起双手一再挥动、一再制止,声浪这才慢慢缓和下来。席女士忙大声喊叫道:“谢谢,谢谢!我还有千言万语,都不讲了,还要留点时间给别人!我永远不会忘记在大陆度过的这段美好时光,我回台湾后也要像帮助过我的人一样,去帮助别人,去告诉台湾的癌症病友不要沉沦,不要堕落!我们还有得活,有得活哇……为了表达我实在难以言传的感谢,我现在给大家唱首歌。我是不会唱的,这只是表达我的一份心情罢了。”
于是她深情地唱道:
没有花香,没有树高,
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
从不寂寞,从不烦恼,
你看我的伙伴遍及天涯海角……
她没有嗓子,唱得实在不能说好,一激动还直跑调,于是全台的癌症明星一起扬声和她一起唱起来:
春风啊春风啊把我吹绿,
阳光啊阳光啊把我照耀,
河流啊山川你哺育了我,
大地啊母亲把我紧紧拥抱……
他们唱得是那样动情,观众们先是情不自禁地一排排地起立,给他们鼓掌,然后齐齐地全场起立,掌声差点把屋顶都要震掉,看见他们许多人都眼噙热泪,想想他们九死一生活过来的生命历程,不少观众都泪流满面,一些软心肠的婶子大娘、特别是那些家属,忍不住就哭出了声来。松娇当时是亲身在场的,又曾多次经历过这种场面,但现在仍然止不住一边翻译一边哽咽,弄得 Dr·布朗也局促不安,满肚子问题不知该问不该问。问吧,看人家女士……这个模样;不问吧,自己现在还真是想知道……
先生忙提醒松娇说:“看你,这样子还怎么进行下去呢?”
布朗不情不愿地试探着说:“也许,咱们今天就到这儿?”
松娇忙忙地揩去泪水说:“不,不!当然不!……如果您不疲倦的话?”
“怎么会疲倦呢?对我来说,这样的新鲜,又这样的动人!不过,你们必得原谅我,我的问题也许会太多,甚至也许是不合时宜的……”
“有什么问题您尽管提,”松娇说,“不要说您,就是在中国,也还有千千万万的人并不理解呢,许多人甚至并不相信……”
“太好了,黄女士你能这样坦率,那我就完全没有顾虑了。这么说,还有争论?是对席女士的痊愈吗?”
“那倒不是,因为她的病历是十分完整的,所有的片子、数据一应俱全。”
“那还争论什么呢?”
“认为她只不过是个别的例子,西医不是也承认癌症病人可能会有万分之几的自然痊愈率吗?”
“你们不是有许许多多病例吗?像刚才咱们看过的录像?也许他们没有数据?或者数据不全?”
“不,当然不!如果他们没有数据,或者数据不全,他们根本不可能当选为癌症明星,我们俱乐部审查是很严格的,我们决不愿给自己找麻烦,更不能让人骂我们是骗子。”
“对不起,也许我无知,但我确实听说过有些中医是骗子,许多中药只是些草根树皮……至于中国气功么,骗子更多,因为气是什么?谁也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