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别小看了司令员这个提法。就这三个字一下子决定了问题的性质,”柴禾接着又掰开揉碎地说,“生病是客观事实,如果说病和治是一对矛盾的话,过去常规的看法,治是矛盾的主要方面。医生当然就是决定一切的人物了。偏偏在许多西医的观念里,癌症根本就是绝症。手术治疗也好,放疗、化疗也好,只不过是延长一点存活期罢了。而且又只有这一个治疗途径。‘十个癌症九个埋,一个没死不是癌。’这就是许多医生在看到哪个病人没经过西医治疗而痊愈的话,宁愿承认误诊也不承认别的治疗方法有效的缘故。这几年由于对此提出疑义的人越来越多,治癌的手段也就越来越多,表面上好像好了一些,但是这种观念仍然根深蒂固地存在于一些人的脑子里。那么,如果永远是以医生作为矛盾的主要方面的话,病人根本就无从选择。实践出真知,医生的优越条件是有专业知识、客观、冷静,但他们的不利条件是缺乏亲身体验。我提出由于癌症的险恶性、复杂性、反复性及长期性,病人也应该学着当自己的主治医生之后,确实为病人,特别是晚期癌症病人争得了一定的主动权;但是司令员这三个字一提出,事物就发生了根本变化——从此病人不但彻底变被动为主动,有了掌握自己命运的权利,可以在中医、西医、体疗气功等等目前所有一切治疗手段中进行选择、综合判断,然后和医生一起制订作战方案,亲自参与指挥作战,于是病人不再是一个仅仅听从指挥的小兵,同时也是一个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大将军了。你看了得了不得?”
“这当然气势很大,”松娇的先生迟疑地说,“但我不懂的是,病人并不懂医呀,是不是?一般情况下,医生自己或医生的亲属生病时,为了防止主观片面、感情用事,还不肯亲自治疗呢!怎么病人自己倒当起司令员来了呢?”
“问得好!”于总哈哈大笑说,“不过你的问题你自己已经回答了。”
“什么?这我可就真不明白了。”
“他说得对,你不但已经回答了自己的问题,而且回答得极好。”柴禾看着他仍然十分困惑的神情,也笑着说,“你想想啊,当哪位医生不肯自己诊治自己或他的亲属时,他会怎么办?”
“他会找别的专家或许多其他的医生一起来帮他诊断和医治。”
“对呀!说下去!”
“还有什么?That"s all!”
所有的人,这回连同松娇都哈哈大笑起来。
“可不是吗?医生懂医,但他为了万无一失,他会请许多专家和别的医生来帮他会诊,是不是?”松娇好不容易忍住笑问他。
“是呀!”
“那么,病人虽不懂医,他是不是也可以照此办理呢?”松娇见他还愣着,忍不住笑着轻轻地拍打了他一下。
“一般的病人是没有像医生那样好的条件的,但他们的家属多半也会千方百计、钻头觅缝般地去找认识或不认识而经亲戚朋友介绍的医生或懂医的人去打听,是不是?”柴禾严肃地说,“由于癌症是绝症,一般得了癌症的人和他们的家属更是吓得要死,惊慌失措,甚至于是病急乱投医,听风就是雨,今儿东明儿西,今天中医明天西医,甚至针灸、按摩、偏方、巫医等等都上,那还能有个好?”
“所以呀,我们俱乐部的老癌们常说,癌症病人其实有一多半是可以治好的,只有三分之一是因为现在医疗条件有限而死的。可现在的状况如何呢?我说呀,我这人说话可粗啊!我说,只有三分之一是该死的,其他的呢,三分之一的是吓死的;还有三分之一呢,是治死的,乱整整死的。你就想想嘛!像柴部长刚说的那样乱投医,撇开江湖骗子不提,就是明明治好别人的医生,对你也不一定合适嘛!不明情况,不作调查研究,不分析总结,听风就是雨,见异思迁,胡子眉毛一把抓,这个样子乱整,不死才怪呢!好人都活不成嘛!更莫说是癌症病人了。”于总又忍不住插话说。
“反正敌人已经入侵了,这个仗是非打不可的。那么你说,究竟是打乱仗、被动仗好呢?还是打经过调查研究、多方咨询、有准备、有实际体验又经过反复推敲、知己知彼、有全面的、比较科学的作战方案的好呢?当然,司令员也不过是个形象的说法,而绝不是说你就可以独断专行、一意孤行了,否则,必大败无疑!历史上这样糊里糊涂打仗的司令和败军之将也不在少数,是不是?常胜将军为什么会常胜?就因为他既善于集思广益,又有最好的参谋部;既知己知彼了解全面情况,又深思熟虑勇于捕捉战机……这回你明白了吧?”柴禾微微笑着问他。
“明白了,明白了,这回要再不明白,我可真成了大傻子了!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哪!”先生喜得站起来直给大家伙打躬作揖!“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真是胜读十年书哇!来,来!快来帮我制订作战方案吧!说,我该怎么治?”
“这作战方案可得你自己订,你是自己的‘司令员’嘛!”于总说。
“那,呃,对了,我这儿还有位大帅呢!松娇订,松娇订!”
“什么大帅!我么?顶多给你当个副统帅就到头了。”
“我们还是保持参谋部的身份比较好。何况你现在敌情、战况、材料、武器……一切的一切都还没收集全、整理好,哪里谈得到作战方案呢?你这不是硬逼着我们打乱仗、犯错误吗?”柴禾说。
“轰”的一声,满屋子的人全笑了。了解的人知道这儿是一帮癌症病人在讨论治癌呢,不了解的人一听这满屋子的欢笑,还以为是在开联欢会呢!
“那么,我先给大家汇报一下我的病情……”
“你的病情阿娇早就给我们都说过了。还是你自己先考虑一个初步方案,我们再给你提参考意见。这当然不是我们不肯帮忙,而是我们希望你自己尽快进入角色,学会独立思考。”柴禾说。
“当然,可以先给你传达个精神。”于总煞有介事地说,“这可是最新精神呀,咱们柴部长最近刚总结出来的。这个么,就是……”
他正拿腔拿调、摇头摆尾地拉着长腔,冷不防一下被阿娇抢了过去道:
“就是,听好了啊,第一,得不偿失的仗不打。第二,两败俱伤的仗不打。这第三呢,同归于尽的仗,是更不能打。听清了吗?”
“听清了!听清了!”他连声答应道。
“嗳,看看你这个不用功的学生,咋个不拿笔记下来呢?”于总又大惊小怪地叫道。
知道于总是在逗他,他也就俏皮地答道:“让别人去记吧。我么?既然我的副统帅都已了然于胸了,我不是只管画圈儿就行了吗?”
于是又引起了一阵哄堂大笑……
从那时到现在,已经十多年过去了。根据他的情况,肿瘤不大却分散,医生已说过动手术是得不偿失。好在发现得早,还是初期,放疗、化疗既然完全不能耐受,也只能先做一段保守治疗,密切观察着,什么时候发现肿块长大得快或是增多了,再立即手术,再重新试放疗或化疗不迟。也许经过一段治疗后,体质有所增强或改变。否则,用杀伤力过强的武器,绝对是得不偿失;不如以保存有生力量,先用中药和气功体育锻炼试试看……
果然是个正确的作战方案,两个月后去复查,肿块没有长大。再过两个月去复查,大的两个肿块不但明显缩小,而且边缘变得光滑了,小的呢,已经几乎看不见了。又过了三个两个月,拍片证明:肺部完全清晰,不见任何阴影。换句老百姓的大白话就是,既没开刀,也终止了放疗、化疗,就这么吃了十多个月的中药、西药,练了将近一年的气功之后,你猜怎么着?全好了!难以置信不是?敢情!松娇说,这事要不是发生在我先生身上,连我都不敢相信。
从此之后,松娇无论是耽误了他的饭,还是耽误了他的衣,甚至在节假日不能和他共度时,只要略带歉意地说出:“对不起,为了我的事业……”,他就决不会再说什么“没关系”,“为你我什么都愿意啦……”等等之类的话,而是必定说“也是我的事业嘛!”
是的,郭林抗癌体疗和 CA俱乐部的事业从此成了他们共同的事业,这就是为什么从那以后,他不但身体力行地每天不间断地体疗练功,还配合她到处宣扬,从来毫无怨言地什么都肯帮她做。也就是为了这个缘故,今天又深更半夜陪她满旧金山地转悠。
转遍了整个湾区,就是找不见小安东的踪影。
“怎么办?”松娇问。
“你说。”
“明天再说吧?”松娇迟迟疑疑地说。
“看来也只好如此了。”他长长地打了个哈欠。
第二天,他们又整整转了半宿,累得人仰马翻,还是毫无结果。
“看来这不是个办法。这样盲人骑瞎马地……”他说。
“是啊!常女士那儿还等着呢。”松娇很发愁。
“要不今晚上先打个电话过去?”
“那还不得把她急死。明天吧!”
可还没等到明天,当晚嫦娥就打了电话过来。
听完松娇满带歉意的情况后,嫦娥半天没说出话来。
“真对不起,我们明天还会再……”松娇期期艾艾地说完情况后,十分抱歉地说。
“不,不,不!已经很麻烦你们了。我是在想,我是不是马上赶回来?只是我回来也还得麻烦你们,因为我的功还没学完,不知黄女士能不能教我?”
“这当然没有问题。不过你是不是再考虑一下,你回去一趟也不容易,回来……对你,特别是对小安东也许更为重要的‘话疗’可就无法继续了。”
“谢谢,谢谢黄女士为我考虑得这样周到……”
“叫我松娇。”
“谢谢。谢谢你的建议。这样吧,我和柴先生商量一下再打电话给你好吗?只是请你和你先生好好休息几天,不要再为我半夜上街了……”
“不要客气,我们会尽力而为的。”
松娇说这话并不是应酬,当天夜里他们夫妻俩仍然没有放弃,只是当他们一家家酒吧转得头晕眼花,松娇脚下一滑差点跌倒时,先生一把拉住了她,不禁嗟叹道:“说句不该说的话,这位常女士也真可以,怎么连个亲戚朋友也没有?到底是谁介绍你认识她的呢?”
松娇忽地站住了,还以为她生气了呢,先生双手齐摇道:“不过是随口说说,随口说说的啦!”
松娇却两眼发亮地说:“哎呀!幸亏你这一说啦!咱们为什么不去找Dr·布朗呢?他在旧金山有着广泛的社会关系……”
顾不上回家,在车上就忙忙地给布朗医生打手提电话。
布朗医生开始是推托的,他说:“我当然愿意帮忙,但是我太忙了,忙得连喘气都得加速度,所以很抱歉……”
“不,不!道歉的应该是我。”松娇赶忙说,硬是抢在了他挂电话之前,“不过,Dr·布朗,我这儿有些和治疗癌症有关的材料,也许你会感兴趣……”
“也许,不过……”
“我给你送过来,好吗?”
“Thank you very much!不过……”
阿娇又一次没让他挂成电话,因为她几乎与他同时说出的是:“不过抱歉它们全是中文的,也许需要我为你翻译……”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这样客气,又还是位 Lady,Dr·布朗贯有绅士作风,心里再烦,嘴上还是彬彬有礼地:“怎么好这样麻烦你呢?或者以后再说吧?”
“你是治疗癌症的专家,这些材料讲述了一些对于西医来说,是全新的观点,”阿娇这才喘了一口气,缓缓说道,“这就是为什么我敢于打扰你的缘故。”
“什么材料这样神秘?”终于引起了布朗医生的注意。
“抗癌明星演唱会的录像带。”
“什么?什么叫抗癌明星?”
“就是活过来的晚期癌症病人……”
“这些晚期患者原来是艺人?”
“不,当然不。他们只不过是一些普通人。有工人、农民、工程师、律师、家庭主妇,其中也有西医或他们的亲属……”
“你说其中还有西医或他们的亲属?”
“是,而且不止一个。”
“你的意思是说有得了癌症的西医或他们的亲属,用不是西医的手段治好了癌症?”布朗到底是专家,提的问题专门而尖锐,使得松娇很难回答。
她打了一个顿儿,丈夫在边上也着起急来,但这是争取布朗的关键时刻,阿娇绝不能放弃,于是她毫不犹豫地说:“是,当然不是很多。大部分是采取中西医等多种手段综合治疗的。这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楚的,因为每个人的情况都不完全一样,但只要你一看录像带,以你专家的经验会马上明白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然后问:“他们中间有知名的医生吗?”
“当然有。甚至还有各地肿瘤研究所的著名专家。”
“哦?”布朗惊讶地吹了一声口哨,接着又问,“你说他们都是晚期癌症病人?”
“是。这是他们参选明星的第一个、也是首要的条件。”
“他们的存活期大部分有几年?”布朗医生的兴趣越来越大。
“起码五年以上,最长的超过了二十年。”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一下:“我马上过来。如果你们不嫌晚……或者我们再约个时间?不过我的时间很难定。”
“只要你不嫌晚,我们是求之不得。不过你何必劳驾过来呢?当然是我们登门求教。”
“那么我就不客气了。我的地址是……”
放下电话,松娇紧张得出了一头汗,先生赶紧从瓶里给她倒了一杯热咖啡,一边对她伸大拇哥。也不知是夸她机警还是夸她能坚持。
急急地驱车到了布朗医生家。这是一幢十分宽敞又漂亮的住房,只是不知为什么显得有点乱。布朗忙忙地收捡着沙发上的杂物,说:“对不起,没想到你们来得这么快?”
他们也一边道歉一边找个空处坐下来。
布朗走到吧台前问:“喝什么?白兰地?葡萄酒还是啤酒?对不起,我们要看带子,没时间调酒。更抱歉的是我这儿没有女主人,所以也不可能对你们有别的招待。”
松娇有点奇怪,什么叫做没有女主人?是出差去了?是已经睡了?还是根本就没有?布朗语焉不详,但这是人家的隐私,也只能放在心里纳闷儿,还是看带子要紧。
三个人都很累了,但一看起带子来,全都忘了疲乏。布朗有着很好的音响设备,电视又大 ,几乎占了半面墙。明明是松娇十分熟悉的场景,是她曾经亲自参与的活动,但现在,通过共鸣奇佳的音响和极为清晰的画面,不知怎么就增强了厚度和力度。她一边翻译着,一边讲解着,激情使得她思维敏捷,说话极快,有时快得第二句的开头与第一句的结尾都重叠在了一起,不但让人无法听清,甚至好像结结巴巴。
偏偏 Dr·布朗一开头就被深深吸引了,后来简直打破了他训练有素的冷静,显出了少有的激动。他的问题越来越多、越来越细,整个带子放完之后,他兴奋地搓着双手,说:“如果不是太麻烦你们的话,我很想重看一遍。”
“当然。”松娇夫妻俩异口同声地说。
“而且这一次,我要求分段详细讲解。也就是说,如果我没弄错的话,你们还有一些文字材料是不是?那就请你们结合起来讲解……我说明白我的意思了吗?也就是说,我希望得到更具体的细节,不仅仅限制在表面的印象上……”
“你的意思是,要理论?”
“理论不是马上要。See,理论不是马上要。马上要的只是更具体的细节,细到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和它们的背景……明白?每一个人和围绕他们的环境、他们的病史、治疗过程等等,总之 Who?When?Why?And so on……明白?”
“明白是明白了。”松娇笑了起来,“但不是今天夜里,因为那是不可能的……那太长太多了,Too many stories!Not today……”
“当然,不是今天。”布朗耸耸肩,摊开两手故作惊奇状说,“我说今天要所有的、通通的了吗?我只是说,今天我们要挑一些重点的细细地说。Right?OK!Let"s go!放!”
这一重放,差点没把松娇给累死。因为从一开头,布朗就问个没完,不但每个人的每句话、每个表情,甚至还得连带着讲解每个场面的来龙去脉、前因后果,就如演唱会一开始,就得给他讲什么叫癌症明星。癌症明星是怎么选出来的?条件都是什么?经费从哪里来?选举公正不公正?当了明星有什么权利和义务?当了明星为什么要演出?演出会影响他们的健康吗?
再比如大幕一拉开,台上坐着的三队人正拉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