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他打来电话,约我们一行人出去吃饭,说他在大昭寺广场等。我们住的客栈离大昭寺不远,但为了不使他等候太久,还是打车去快些,也显得礼貌。到了大昭寺见他和广东的那三个女孩已在那里等候。那三个女孩在客栈已见过面,已算熟人了吧,她们都在深圳工作,两个是白领,一个是警察。饭桌上我们聊了很多话题,也聊得很广,非常开心。我们离开拉萨往新藏线去后,她们还发来了许多很美的照片。
我是个愿意相信他人的人,对于阿正,我第一眼看见他就觉得可信,他带我们去买绿松石还帮我们还价,虽然我想到他应该在那儿拿了回扣,但我觉得我们买到的石头物有所值,我相信,他也要生存,靠朋友吃饭,但赚的是良心钱。回来后,给一个专门收藏石头的朋友看,他拿起来看了一眼就说,哎呀,这绿松石真美,这花纹太好看了。问了价钱后说,真值,这么美的松石难得!云云把她去西藏时买的松石拿出来一比,色泽大不一样,一块晶莹肥润,一块色泽暗淡,哈,正应了那句老话,“货比货得扔”啊。于是,她马上把我买的挂到脖子上了。阿正的诚实由此可见一斑。
买了松石后,阿正带我和燕子到一家藏民开的餐吧喝茶,一边等小不点他们从布达拉宫参观回来后吃饭。我说:“阿正,你这样老请人吃饭喝茶怎么行啊?经济上受得了吗?还是我们请你吧。”阿正死活不肯,也只好由他啦。我知道,他请我们及广东的三个女孩吃饭、喝茶的花费,起码是他在这两天收入的几倍,真的是有些心里不安。
喝茶期间,又来了两个女孩找他,都是想叫他带着买东西的,我笑说,看来阿正名气挺大的嘛。
那家餐吧是藏民开的,门口并不显眼,但走进去很深,再爬很陡的楼梯才能上去。到了楼上一看,简直让人大吃一惊,楼上居然像个礼堂般大,几个木柱边还摆放着老的物件,如箱子、柜子、用具等,凉台上搭着布篷,放置着火车座一样的桌几,站在布满藏族特色红边黄布幔的矮墙边,可望到大昭寺全景及金璧辉煌的布达拉宫。那地方叫新宫餐吧,在八廓街边的一条小街上,不熟悉的人很难找到。看来阿正是常客,他与那儿的老板娘很熟,老听着她叫“阿正阿正的”,而且那里客人很少。阿正说他们一般只做熟人的生意。天还没黑,老板娘就叫道:“阿正,我们快下班了,你要点菜就快点!”那么大的房子不但没几个人吃饭而且不到天黑就下班,不明白他们怎么能维持得下来,据阿正讲,那餐吧有点似内地现在流行的会所。
回到江西后,燕子跟我说起阿正时,还有一种心酸的感觉。她说:“阿正每说到自家的情况,都很伤感,我们那天晚上聊了些,也记得不全,总之,泪光闪烁,让人有些心疼。”
我想把这孩子写一下,可我与他谈话并不多,还是后来与他通电话、看他的QQ空间才多少知道了一些他的经历。
他出生于1983年,是典型的80后,湛江农村人。15岁就到他大伯的厂子里工作,由于年轻爱玩,不懂事,被炒三次。他没读过多少书,但长期的打工经历和社会的磨炼,他自然也就有了一定的生存能力。他是个不服输的人,也有着坚忍的性格,他开始利用找工作来磨炼自己。他换了不少的工作,几乎所有工作都是自己应聘面试得来。十多年来,通过磨炼,他练就了更能适应生存的各种技能,他曾经从事过广告设计、印刷厂师傅、建筑工人、化工提炼学徒、工厂接单业务员、服装销售、健身顾问、电脑培训派发传单业务员、网络游戏代练、厨师、外卖派送员、人事培训员、快照摄影师、网络推销员、领队、佛珠设计师等等。
阿正看起来貌不惊人,也没什么学历,但社会教给他的太多太多,有时说起话有点像哲学家呢,他说:“永远不要以貌取人,永远不要对一个人、一件事下定论,变化的人和事是生命的常态。人一生只有两件事,学习和空白,亦学亦空,那个空才是人生最有意思的无限可能,生活就是时时事事的接纳,乐观应对,正因为经历很多磨炼,曾经不被尊重不是一个好男孩的我,今天才懂得尊重,要做‘阿正’”。
其实,别去在书本上探讨生活的意义,生活本身就是意义。
阿正是怀着对西藏的热爱才盲目到拉萨来的。阿正说:“那是2001年的一天,我突然跟家人以及朋友说我要去西藏了,火车票我已经买好了!然后开始面对家人及朋友的各种反对与劝说,但我依然是那么坚定地跟他们说,我已经长大了,我应该有属于自己的生活与决定,至于我走的路错与对,我都会一个人去面对的,不需要太过分地为我担心,我应该在挫折之中去学会成长!就这样我做出了我一生中最重要的决定:进藏!”在火车上,阿正被几个去西藏闯天下的年轻人“捡”了,他们一起来到共同向往的圣地拉萨。一个多月后,“捡”他的几个人陆续离开了拉萨,而阿正留了下来。阿正说:“我知道如果我继续留下来,我就必须要有份工作,所以我开始了求职之路。依稀记得,求职那时还不算是很笨,懂得在网上去搜寻招聘信息,在报摊上买些招聘报纸查看,在几天的查询后,很快我就锁定了几个职业目标:某个公司的市场经理或某个咖啡厅的厨师、洗车中心、服装导购。总之,给自己选定了很多可以胜任的工作。接下来的就是面试,在面试的过程中,最期望的那份职业已经不招聘了,最后招聘的只剩一家咖啡厅。在电话里联系好后,次日早上起来准备去应聘的时候,发现自己脸上的皮肤由于一直没擦保护霜,气候还没完全适应,脸上都龟裂掉皮了。由于当时着急着去面试,就用毛巾不停地用力擦,不擦还好,这一擦弄得脸上花一块白一块的,像个白癜风患者,总之是不敢出门见人了,工作当然也就黄了。”
“找工作很难,偶然间进入了客栈圈,于是开始从事领队、旅行顾问、旅游娱乐推荐等等。”阿正说:“在拉萨的生活,时间变得无关重要,因为在西藏很多人会忘记时间,忘记想家。因为喜欢,也因为现实的社会,我还是得找个能养活自己的方法,否则,再喜欢也得被‘逐’出西藏。”
“常爷,”他叫了我一声接着说,“你不是问我在这里没什么收入是怎么过的吗,其实,我平常除了带带人之外,也就没啥事了,由于很多时候带人没有收钱,有时也不好意思收,生活还是很困难,所以有时利用夜晚的时间出去摆摆地摊卖点东西赚生活费。这也是在网上的朋友经常想问的一个问题,我天天到处去玩,到底靠什么来生活?答案很简单:摆地摊。但是我是个有感恩之心的人,虽然我尽量让自己脱离庸俗,但还不得不做些庸俗的事情。”说起摆地摊,阿正的话就多了起来,他说,“我在摆地摊时认识了一位摊友,也就是现在的好兄弟,拉萨E人音乐酒吧的股东以及酒吧主鼓手老赵,和老赵的朋友吉他手阿杰。当时真的很高兴能认识老赵,在西藏的第一年里,我几乎每天晚上都会跑去与老赵一起练摊,哪怕那一晚我们没卖出一件东西,我们都是坚持到最晚收摊的人。之所以我能那么坚持坐在路边摆摊的原因,一半是一个人在这陌生的城市真的很孤独,能找一个人一起聊天度过难熬的夜晚,是那么幸福的一件事情;另一半是老赵的直接影响,老赵是黑色鹰魂乐队的主鼓手、会杰琴行架子鼓授课老师,一个与我一样年纪的热血青年,一个为了想让自己的生活过得更好、不会对现实有太多的埋怨、默默地靠自己勤劳的双手去实现梦想的人。老赵,是我在拉萨第一个认同与欣赏的男人,是他陪我度过了我在拉萨最难熬的日子。说句玩笑话,相对于“北漂”来说,大家把在西藏打拼的人叫“藏熬”,呵呵,我就是在这儿熬啊。
回来后,在阿正的空间里看到他写的几句话:一个人流浪,一个人工作,一个人生活!自从西藏生活后,爱上了旅行!希望接下来的精彩人生能有一位心爱的你在身边陪伴,一起欢笑,一起旅行,一起看世间百态!
这才忽然想起他也30岁了,也该找一个与他志同道合的女孩儿了。
我真的很佩服这些正直、勤勉的年轻人,他们没有显赫的门第,没有李刚那样有权有势的爸爸,只为了一个梦想,天遥地远地把自己投进社会,投入生活,哪怕一身伤痕也义无反顾,面对一切困难都能正确对待。他们很可能一辈子也买不起房,买不起车,但他们有着这个社会正在失去的优良品质。
阿正说,在藏区以学习的心态生活了数年,开始领悟生命中的修行。
在藏文里,“修行”有两个意思:“修”是指心中的慈悲,“行”是付诸身语的行动。
回家后,在QQ上与阿正聊天,他说还想去周游世界。最近几个月,得知他走遍了东南亚几国,以苦行僧的方式自我磨炼。他跟我说,最终他将回到泰国,在那儿学习英语,为以后的生存打好基础。我知道,他的学习肯定得在打工养活自己的前提下才能实现。
我知道他没有钱,不知道他还将会以怎样的方式周游。唯愿修行的力量,能够加持于他。
后记:原以为通麦再不是天险,那算我藐视它了。2013年6月,儿子再次进藏,要沿着我去年走的路线再走一遍。在波密得知通麦大塌方,堵了很多车辆,通麦住宿吃饭坐地涨价,于是他住在波密等了一天。次日说通车了,开到通麦还是被堵了一天一夜,只能坐在车上休息。网上说塌方死了13个人,林芝地区发言人说无伤亡。但从波密搭我儿子车到通麦的交警说:“我们一年只有5个死亡指标,咳,这一下就超大了。”当我儿子回来后,《新闻联播》报道,8月2日深夜,通麦大桥和一辆货车一起塌入江中。在后续报道中得知,货车上有两名波密县当地村民,另有2名游客也在大桥垮塌后失踪。好在那大桥一次只准过一辆车,只有前面的车上了路,后面才能再放一辆。川藏公路318国道的咽喉工程—通麦大桥的垮塌,向我们再次展示出通麦天险的淫威。在这次塌桥之前,一座永久性的钢筋水泥大桥也曾被洪水冲塌,这次塌的已是后建的保通桥,此桥为全长258米,主跨为210米,高31.5米的悬索桥。
西夏邦马的落日
由于在出珠峰路上一次就被尖锐的石头扎破了两只轮胎,其中一只从侧面被划了一条大口子,废了,只好找人补另一只胎。好在离村庄很近,补胎的人把轮胎拆下滚到他店里补好再滚回来,换好后收费260元,明细是:补胎200,把废轮胎装上备胎架60。在那样的路上,能有个人帮你补好胎已是天大的幸运了,所以,钱能解决的问题也就不是问题了。这次去珠峰有点不顺,在珠峰帐篷旅馆停车场,一阵狂风把车门吹得关上了,钥匙锁在了车里。想尽了办法也打不开门,无奈之下只好敲掉了一块玻璃。缺了玻璃的车走在西藏的土路上是不能想象的,只好拆了矿泉水纸箱蒙住,好在我带了一大卷胶带。
由于耽误了不少时间,所以,经老定日到吉隆拐弯处已是近黄昏了。
再往前开不远,就到中尼交界的樟木口岸了,而从樟木到加德满都如果路好的话,个把两个小时也能到。但除我之外谁都没带护照,只好作罢,尼泊尔,留待以后去吧。
离开318国道,向右转弯是去吉隆的路。那真的是一条很美的路,路是硬化的黑色路面,很新、很宽、很直、很干净,但没有车,路中间的白线直达天边,像通到天上去了似的。路两旁是夕阳染黄的草原,天阔地广,美不胜收。真不想走马观花疾驰而过,让人沉醉的美景诱惑着我们不得不停下车来。一下车,小不点就在马路中间的白线上像参禅似的坐下了,落日的余晖照在了她的脸上,她坐了很久,也不蹦蹦跳跳了,不知她在思考什么,或许是在最接近天空的地方、在华丽壮美的雪域之上、在清澈纯静的天空下思考人生?也许,禅坐于空无一人的道路上,会令你放下一切杂念,真正焕发出人内心最深处的平静。
其实所谓修行,就是修心。心是需要一个家的,心里有个家,无论外面发生什么事,都能重归安宁。
自小生活在城市里,年轻人多在密密匝匝、水泥桩子似的房子夹缝间挤着行走、生活,男人们女人们无一例外地屈就着生存。唯有在广阔的高原,你才真正觉得自己解放了,自由了。在这儿,你就是男子汉;在这儿,女人也就有了女人味儿。
与南方盆景似的青山比,这里裸露的群山,更显出宇宙的真实和自然。
西夏邦马近在咫尺,那三座紧密相连的雪峰在黄昏的阳光下时而白得耀眼,时而金光闪闪,燕子被那壮丽的景色所震撼,手中的相机几乎没有停下的时候。是啊,面对这样的美景,谁能无动于衷呢?但时间已经不早了,我说咱们走吧,一向听话的几个年轻人不理我。我说,在阿里地区,高原的落日和晚霞都是美得令人心醉的,哪都能看见你们认为最美的落日。燕子说,再等会吧,你看雪峰上方那团像旋涡似的云多好看呀,刚才是白色的,现在已变黄了,所有云都在变。是啊,那团云真的很奇妙,像旋涡又像正在旋转着的陀螺,下方还拖着一条尾巴,似乎更能显出它的转速之快。
人都喜欢看云,喜欢它的洁白,喜欢它的多彩,喜欢它的千变万化,喜欢它带给大地的润泽。云,是无拘无束的,是自由自在飘动的,是无所欲求的。人呢,短短一生,又为何不能放下权利物欲而潇洒度过,贫富任之,荣辱不惊?
拍完西夏邦马雪山上空的旋转云,日头已落到山后。我们还得赶路准备到萨嘎住宿,还有100多公里山路要走,据说还是沙石的山路,于是我催促燕子她们上车赶紧走。车刚开了不大一会儿,我往后视镜里扫了一眼,不由大吃一惊。后视镜里出现的居然是一个彩色的世界、童话的世界,彩霞满天,那团似旋转的云朵也变成了橙色的云团,那景色被框在后视镜里,就像一面魔镜所呈现的迷人幻影。这是我活了几十年都没见过的美景。于是,我也不急着赶路了,赶紧停车,叫大家下来拍照。两个丫头一下车便兴奋地大喊大叫,看情景恨不得飞到那美景里去。
夕阳的余晖从天边而来,沉落在苍莽的群山里,雪山笼罩在彩色的背景中。群山连绵,彩霞弥漫,落日残照,色云飞舞,金色的雪山与殷红的落日合为一体,意象俱全,在这样的景色中,在这样磅礴的气势里,人不免会产生一种宗教的心境,这分明就是天堂嘛!霎时,什么人间的纷争、杂念、计较乃至官场上权力争斗、勾心斗角、尔虞我诈,都消散得无踪无影,自得一份超然。在喜马拉雅山深邃的景深里,在雪峰耀眼的光芒中,我们的喊声没有回音,令我感到了人的渺小,感到了世间人们无谓而可笑的折腾与攫取。
某些掌握着老百姓生杀大权但又无视人民利益的高官,在官场上、在法律面前为非作歹,肆无忌惮地愚弄人民,与民争利,与同事争权,最后发展到赤膊上阵杀人害命……最终被人民抛弃。我想,也许是他们身处的环境太龌龊,如能看看如此美景,看看大山雪峰的胸怀,只要他还是人的话,可能会收敛些吧,也可能我把他们想得太好,沉沦太久,已无可救药?